轉眼間，玩家就隻剩下一具乾乾淨淨得連血絲都不剩的白骨，摔落在黃泥中。
那些因為啃食血肉而變得飽滿許多的屍體試圖把這具白骨拖入地下，讓對方也加入它們，但不知為何，努力了許久都沒有成功。
屍體們不再嘗試，感受不到同類氣息的它們便直接把骨頭驅逐出了這片領域。
雨下了很久很久。
身處大雨之中的薑時時和遊無肆身上不沾半點雨水。奇特的是，他們坐著的那一小片土階也是乾乾淨淨的。
也許，是因為主人親口給出過‘允許’。
黑雲漸散，雨也漸小。
那些屍體依舊圍在墳地四周，直到大雨徹底停止都沒有離開。
也不知道是在忌憚著墳地裡的那些衣冠塚，還是彆的什麼，它們一直沒有前進半步，隻是用軀體密密麻麻的包圍著。
雨停了。
薑時時也整理好情緒，他從換裝程序裡掏出熟悉的夜班工作小鏟子，打算重操煉神宗的舊業，給剛剛鎮子上見過的各位修個墳頭。
棺木倒不需要他擔心。
這裡的棺材質量非常過硬，棺木也都是雲歸師兄教過那些頂好的材料，他甚至還在上麵看出了點煉神宗特有的製造手藝。
大概也都出自煉神宗吧？聽甘師兄說過，內門裡不少峰都會接其他門派的棺木製造訂單……
簡而言之。
他們需要做的就是修修那些經年被大雨衝刷得流失或是塌陷的泥土。
其他都不需要再多做些什麼，連墓碑都擺放得挺工整。
薑時時這次修墳修得很仔細，動作也比以前都要慢上許多，每修完一個就會在墳前多加份搭配好的果子。
忙活了整整一個夜晚，也被那些血淋淋的屍體盯著整個夜晚。
終於把每個墳頭都修得漂漂亮亮。
也是時候離開了
()。
他們的停留使得那些白骨變成的屍體在緩慢朝墳地裡逼近，雖然一天過去也隻是前進了不到兩步，但以這樣的速度屍體遲早會將這片墳地破壞殆儘。
薑時時最後看向棺材裡那一件件衣物，跟遊無肆一人拿著兩把斧頭，左右掄砍著那些長得非常醜的屍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斧頭足夠鋒利且非常趁手，幾乎隨便揮揮就能將屍體砍成兩段。
就這樣，他們硬生生砍出了條血路離開了這處墳地。
逃亡依然在繼續著。
這個秘境裡可以喘息的地方並不多，至今為止，薑時時和遊無肆也隻遇到了那處墳地。
好在他們用小番茄換來了不少的東西。
在離開墳地後，才發現所謂的鍋碗瓢盆都換了個模樣，變成了修真界中那些法器常有的模樣。
至於那套海棠紅的衣裙，光是往個人背包裡看一眼，都能瞧見包圍在四周的光芒！
無儘空間裡的傳奇道具都沒有得這麼閃！
也是薑時時實在騰不出時間，不然肯定要拿出來好好研究研究。
言歸正傳。
這些換來的法器可比從無儘空間裡購買的法器有效多了，即便薑時時和遊無肆身上不帶半點靈力，也能借用煉神宗的弟子令牌，發揮出法器的不少功效。
比如薑時時從那個老婆婆那裡一眼相中的木頭大鳥！
在遊無肆注入靈氣後，更是變成了好大的木頭公雞，載著他們跑得可快了！身手動作都矯健得不得了！
美中不足的是，使用的靈氣實在太多，每天最多也就能用上不到四個小時。
木頭公雞上倒是有個專門放靈石的凹槽。
可惜薑時時和遊無肆不僅窮，還負債累累，身上半點靈石都摸不出來，就連每個月的弟子月俸，都拿去還給莫緒蕪了。
即便如此，兩人在秘境裡的生活也不算輕鬆。
眨眼睛十天就過去。
也許是秘境太大，又或者是秘境過於可怕，連帶著之前墳地上變成乾淨白骨的那位玩家，一路上也就總歸碰到個，其中有個剛碰麵，都沒能走一段路，就親眼目睹對方慘死的模樣。
這天。
薑時時和遊無肆又到了個鎮子，跟之前不同的是，這裡好幾個人家都開著門，街道更多，麵積更大，建築也精致上許多。
奇怪的是，門開著，但朝著屋子裡麵看去裸黑裸黑的。
街道上也沒有什麼行人走動。
薑時時和遊無肆小聲商量後，就從換裝程序裡拿出了瘋人院裡做的那個木板推車，又往上麵擺滿番茄葡萄荔枝以及龍眼，開始麼喝著‘果子換物’！
他們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換物。
就是想找個人…可能也不是人，反正就是找個能打聽消息的，問問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宗門大比的獎勵是一個月的秘境探索。
按理來說，他們在元竹秘境裡待著的時間也是一個月
，可前提條件是，這裡確實是元竹秘境！而不是彆的什麼時間流速與修真界不同的秘境！
薑時時在修仙裡可都見到過，那些個奇奇怪怪的秘境，有些進去待了幾百年之久，出來後發現才過去幾個月！歲月都蹉跎在裡麵了！
反正他覺得這個地方肯定不會是元竹秘境。
這次果子賣得並不是那麼順利。
薑時時和遊無肆推著木板車都走了好幾圈，還是沒有引來半個身影，沒辦法，隻能厚著臉皮開始敲窗戶。
……
大概是他們的行為太過詭異，還真被他們敲出來個人，模樣瞧著很年輕，十七八歲大小，眼睛圓圓的，身著五彩衣，就這麼靜靜的注視著遊無肆和薑時時，也不說話。
薑時時被看得有些臉紅，他也覺得自己敲門換果子的行為有些無賴，直接擦乾淨了個塞到對方手裡，說道：“吃吃，好吃，送你。”
“在我們族，你這樣的行為就是求偶哦。”少女說完，下意識轉了圈手上的果子，再往嘴裡遞。
啃咬的瞬間，眼裡明顯流露出些疑惑。
但很快就把果子吃完了。
她的視線越過薑時時，看向遊無肆推著的那車果子，說道：“這些果子你打算怎麼換？”
“都行。”
薑時時還真沒想到自己推銷果子成功了！他說話不是很利索，連忙拽著壞哥哥到窗口前，示意對方借著賣果子來套話。
“阿娘不讓我跟外麵的雄性人修講話。”少女忍不住看了兩眼遊無肆，很快就痛心疾首說道：“雄性越好看就越會騙人，我不看，我不能看。”
……
同樣身處雄性範疇的薑時時決定暫時拋棄生理上的定義，他艱難開著口，試圖套上幾句話，但話都沒說完，少女那邊就已經挑好了果子，並且送給他好幾顆顆冰藍色的石頭。
“給那邊第條街的第二扇窗也送一袋，她不喜歡你們人類，直接放在門口就好了。”
少女說完，把袋子往裡麵扛起。
又飛快捏了把薑時時的臉蛋，說道：“你好漂亮哦！要一直漂亮哦！”
遊無肆麵無表情的盯著關合起來的窗戶。
掏出濕紙巾，給雙頰微紅的小僵屍把那塊被捏的臉頰仔仔細細擦乾淨。
與此同時，窗戶裡再次傳出少女那道婉轉的聲音：“阿娘果然沒說錯，雄性人類都不是好東西，小氣！”
薑時時對上壞哥哥那雙幽怨的雙眸，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有點心虛，可他什麼都沒做呀！還被顧客捏了把臉蛋呢！雖然也不是很疼！
說的沒錯，壞哥哥就是小氣。
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平時根本就沒少捏他的臉蛋。
“那邊的兩個小家夥，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就彆這麼卿卿我我了，既然出來做生意，就趕緊忙活起來，我也要些果子。”
英俊風流的男人坐在窗邊，扇著把白玉扇子。
看向遊無肆和薑時時的視
線中滿是打趣，繼續說道：“你們倒是找了一樁好生意，心誠，且這果子也正是我們穩固神念所需之物，瞧著還跟棺材門有點關係吧？都多少年了，雜役弟子怎還是這身衣服，都不帶點改動的……()”
男人是個話癆。
壓根就沒給遊無肆和薑時時說話的時間，大手一揮，更是把大半個鎮子的果子全都包下來。
他笑著說道：是不是好奇我怎沒給其他人呢？哎，這人生在世總有幾個不對頭的，還有些是非倔強著覺得跟我不對頭的，不過這人死如燈滅，要是回頭他們沒有自己買，再過來找我，我給他們也補上吧！好了，快去送貨，這時間可不多……()”
就這樣，薑時時和遊無肆都沒來得及說上半句話，就被趕去給整個鎮子的窗戶邊送果子去了。
那位持扇的男子給的實在太多。
他甚至問他們要不要靈石，說是在外麵藏了處寶地。
但凡這機緣來得再早點，都會直接點頭，可惜他們結束秘境就要離開副本，修真界的靈石也挖不出來。
這人啊，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也不管是修真界還是現代社會，都是存在著難以想象的貧富差距！
兩人老老實實送完大半個鎮子。
有些窗戶會打開，跟他們說上幾句話，大多數都是緊緊閉合，或是打開一小縫隙，從裡頭丟個東西出來。
正想回去找玉扇男子，那些沒得果子的窗戶也紛紛打開！
他們才不要施舍，也不要承情，自己能買，用不著彆的什麼人！
薑時時還以為這個鎮子都不會有什麼收獲時，遇到了個同樣話很多的老頭子。
大概是憋了太多年，老頭子從條條數落著玉扇男子裝模做樣，再到叱罵弟子後輩腦子都被糊了，又說修真界這些年都沒什麼長進……
說得那叫一個暢快。
總歸已經是鎮子上的最後一戶人家，薑時時和遊無肆也不急，就耐心聽著老人說話，偶爾說個幾句。
“我瞧你倆是有話想問我吧？不然這修真界，還有幾個願意聽我發牢騷的。”
老頭子對自己的認知還是很清楚的。
既是執念成型，性格也難免被放大許多，他眼看著時間不多，說道：“有話快說，我輩修士，何必做出磨磨唧唧的模樣！”
薑時時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
他還真沒想到，對方罵罵咧咧大半天，竟是個這麼豪爽的性子！都不需要繞彎子呢！
趕忙扯了扯壞哥哥的衣袖，示意對方趕緊開口問問。
“前輩，在下與道侶原是打算進秘境，可誰知誤入此地，便想問一下此處究竟是何地方。”
遊無肆拱手詢問道。
禮數方麵絲毫挑不出錯處。
聽到這話的老頭子一愣，他們這些能在此地留下魂念者都是修真界中的佼佼者，即便隻是道執念，眼力也是非凡。
眼前看起修為低微甚至沒有什麼修為的兩人絕對不會普通。
()他隱約想起些什麼。()
大笑說道：你們是來自其他處的修行者吧？怎連自己到了什麼地方都不清楚呢？大道將隕之地！以魂填之，方能安息，可道未隕，萬物皆存，又怎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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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即興而起，當場招來古琴，伴著微暗的天色，彈奏起來。
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房簷上。
遊無肆和薑時時也依舊撐起雨傘，伴著那滿是憂哀的琴聲，鎮子漸漸消失在雨幕中，隻留下片荒山野墳。
從某座精心修葺過的大理石墳頭，可以看出這裡還是有人來祭奠過。
即便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也曾被銘記過。
而那被修葺的墳墓位置剛好就是持扇男子家所在之處。
薑時時看著身前那刻著密密麻麻弟子名字的墓碑，頓時間清楚剛剛那老頭子確實是個有身份的人。
就是，這修真界厲害點的似乎都不是很喜歡說明白話。
什麼道又道的！就不能講清楚點嗎？修真界裡所謂的道有那麼多種意思，光是在老祖屍嘴裡他就每天能聽上個幾種！
什麼大道將隕，難道是想說修真界就該完蛋在這裡嗎？
“道道道道……”
薑時時捂住小腦袋，虛弱的往遊無肆胳膊上靠去，半晌，才抬起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身旁的壞哥哥，開口詢問：“壞哥哥，什麼道？”
見狀，遊無肆覺得有些好笑。
可能是被老祖那整日論道給嚇壞了，小僵屍都快對這個字理解不來，他單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剛想說些什麼。
卻聽到除了大雨下落外的腳步聲，不算太遠。
察覺到動靜的遊無肆和薑時時齊齊抬頭看去。
隻見遠處有個玩家正淋著雨快步朝他們走來，可能是警惕著墓地，又或者是彆的什麼原因，在鄰近墳地邊緣的地方停下腳步，使勁朝他們晃著手，示意他們走過去。
薑時時和遊無肆都沒有動。
就靜靜看著那個玩家招手，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那個玩家仍然保持著招手的動作和姿勢。
仿佛任人擺布的木偶，隻懂這麼個動作。
薑時時清楚，這個玩家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氣息，他已經完全被這個地方的‘活’所取代，變成了另外一種不屬於人類的東西。
就像是他們遇到的沙子、藤草、樹木、墳地四周遍布白骨的屍體以及…這場雨……
這時，遊無肆緩緩開口：“時時還記得糸氏鎮上，我說過的濁嗎？”
聽到這話，薑時時重重點了點小腦袋。
他的記性可好了！什麼都記得住！就是有點難回想起壞哥哥欺負他的事情，但肯定全都記在腦袋裡，就等著某一天想起來。
“天地間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修真界應該中也存在著這樣的濁，也許在他們口中並不是這個名稱，應當也差不多。萬物生靈，一呼一吸間，皆是清濁，修真界與其他世界不同，這裡擁有著更
()大的力量，濁中也蘊含著更大的惡念……”
遊無肆當然清楚這個地方。
畢竟修真界天道完整，之所以會成為玩家副本，也正是因為這所謂的‘大道將隕之地’。
其實剛剛那個大能修士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萬物仍然存在，萬物所產生的惡念就根本沒辦法真正被消滅，這是真正的魔，來自他們自身的惡。
薑時時聽得一愣一愣的，說實話，懂了，但也沒有完全懂。
聯係到糸氏鎮上鎮民被濁取代的事情，他看向遠處的那位機械動作不停的玩家，說道：“他，濁了？”
遊無肆點了點頭，開口：“惡念無處不在，無法堅守本心的人，最後都會成為惡念本身。”
要是玩家真能能以惡自居，未必會被影響。
隻是人類向來都是最為複雜的存在，七情六欲，善者未必無惡，惡者未必無善。
薑時時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再次詢問道：“殺，濁？沒了？”
“修真界這邊的濁看起來像是能被殺滅的，畢竟它已經借助著秘境中的萬物有了實體的形態，而修士也有殺滅的本事。”
遊無肆摸了摸小僵屍聰明的腦袋，很快，又繼續說道：“但濁與惡無時無刻不在萬物間發生著，也許修士可以消滅很多，但增長出現的速度卻也很快。”
聽到這話，薑時時思考許久，忽然氣呼呼盯著遊無肆，開口說道：“秘境！沒送錯？壞！”
他可算明白了！
大師伯是故意把他們送來這個所謂的大道將死之地的！或者應該說，煉神宗就是故意把玩家都送到這裡的！
從一開始，真正的秘境通道就沒有對他們打開過！
修真界產生的濁與惡太多，多到需要去清掃解決，但宗門都愛惜門下弟子，散修也沒幾個願意來這種地方。
無儘玩家的出現，剛好就能填補這個空缺！
遊無肆見小僵屍氣得不輕，而且似乎這氣還有部分衝著他來，把人攬入懷中，說道：“畢竟我們的身份牌是惡役，都有個惡字了，壞蛋被送來這裡，倒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你壞！時時好！”
薑時時覺得自己既可愛又善良，根本不可能歸類在壞裡麵。
但忽然響起進入副本前，係統提示音簡單提到過的白卡，還說過白卡可以選擇主動退出副本。
按照篩選壞蛋送進這裡的說法，持有白卡的應該就是善良的人吧？
所以，拿著黑卡的他，是係統判定的壞蛋？
……
什麼可惡的壞球主係統！一定是它在搗亂，自己怎麼可能是壞蛋！他超乖超善良，既禮貌又懂事，如果可以，他還能扶老奶奶過馬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