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北麓四季如冬,終年苦寒,而今年,似乎要更冷上一些。
溪山澗裡陰風淩厲如刀,剜在臉上火辣辣的疼,冷小扇蹲在一株千年榕樹身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一塊兒凹地。
隻見那凹地上生了一株紅莖紫葉的雲珠草,乃下品四階靈草,在北溟修仙之境並不少見,雖說能賣上幾塊靈石,卻不是冷小扇的最終目標。
她要抓的是紅雲參娃娃,一種專以雲珠草為食,價值九塊下品靈石的低階參精。
冷小扇手上已經有了兩株,隻要再集到一株,便能去寶善齋換得一顆靈藥,自己進階練氣三層就有希望了。因此無論如何,她也要繼續守下去,哪怕凍死在這裡。
又是一陣風刀雪箭席卷而來,直往冷小扇的懷裡紮,但她始終不敢伸手裹一裹衣襟,生怕有個風吹草動,三天算是白忙活了。
驀地,枯蔓之間一陣悉悉索索,冷小扇脊背一緊,愈加斂聲屏息。
不一會兒,從枯蔓裡伸出一隻紅紅胖胖的參腳,似是引誘一般晃動了兩下腳丫,許久不見動靜,
便又探出半個頭來,兩隻嵌在腦袋上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轉。
感覺沒有危險的氣息存在,紅雲參才安心的從枯蔓裡鑽出來,撒丫子直向紅雲草奔去。
見它捧著草莖開始大快朵頤,冷小扇默默念起訣。
片刻後,凹地四周陡然紅光大盛,光影交織間形成一張捕獸網,根本不容還手,以極快的速度從下至上將紅雲參兜個嚴嚴實實。
事實上,這種小參精法力極其低微,但它天性謹慎小心,而且動作異常迅速,入土即溶。若想活捉它,除非高階大能,或如冷小扇這般,有極強的毅力守株待兔。
拍掉腦袋上的雪,冷小扇快步走上前,將網兜一把抄起來:“終於抓齊了!”
“你最好趕緊將我放了,不然你會後悔的!”小紅參精嚇的臉色慘白,張嘴回了一句,話音才落,似是想起什麼,忙用長滿須的爪子扣住小嘴兒,惶然無措的望著冷小扇。
果真,冷小扇驚奇的很。
傳說紅參千年成精,萬年化形,化形之後方能口吐人言,兜裡這隻憑她怎麼看,都不過百十餘歲,居然就會說人話啦?!
彆是凍太久,出現幻覺了吧?
冷小扇拍了拍臉,一手將網兜舉高了些,眯起眼細細打量:“小家夥,你會說話?!”
小紅參趕緊搖頭:“我不會說話,你聽錯了!”
說完,又惶惶然的捂住嘴,一臉沮喪。
“哈哈,看來撿到寶了,且先留你一條小命!”冷小扇喜不自禁,再不管它央求,將兜子緊了緊,再將懷裡的儲物袋拿出來,打算拾掇個空地裝進去。
腦袋卻突然被硬物砸了一下,疼的她一呲牙。
不遠處,三個少年正大搖大擺的向她走來,為首那人估摸著十六七歲,在她麵前抱臂而立,冷笑道:“還當是誰呢,原來又是你這婊、子生的。”
冷小扇渾身一哆嗦,暗暗將儲物袋壓低了些。
“呦,又抓了一隻紅雲參啊!”另一名少年眼尖,指頭一動,輕鬆將網兜取過手中,“你說你這麼賣命乾嘛呢,你娘裙下之臣那麼多,還會缺你靈石花?”
“就是呀,我都恨不得生為女子,隻需賣弄風騷,靈石就能大把大把鑽進口袋。”最後那名少年接上口,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她,“小扇妹子,你說是不是呢?”
冷小扇又羞又怕,戰戰兢兢將小手攤開:“求求你們了,把東西還給我吧。”
少年嘻嘻一笑,半蹲下身子,將臉湊上去:“來親一下,哥哥就還給你。”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
“欺你又怎樣?”
“你!”
忍無可忍,冷小扇一咬牙甩了他一巴掌,趁他發愣的間隙,搶過紅雲參就跑。
鄭家三兄弟都在練氣九層,不是自己練氣二層修為惹得起的。況且為首那人名叫鄭匡,另外兩個是他庶出弟弟鄭隆和鄭昌,鄭家與主家沾親帶故,如若得罪他們,便是死了也沒人敢給她收屍。
“大哥,就這麼讓她跑了?”挨了一巴掌的鄭隆蹙起眉頭。
“不然怎樣?九歲大的娃娃,你還能就地辦了?”鄭匡嗤笑一聲。
“嘿嘿。”鄭隆摸摸臉,一臉淫邪地笑了笑,“真不愧是母女,小丫頭生的真美,同冷四娘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不不,待她大些,定比冷四娘更美!”
鄭匡橫他一眼:“我勸你還是彆動什麼歪心思,不知道他是冷不凡打算送給三少的爐鼎麼?”
陡然聽見“三少”二字,鄭隆和鄭昌同時打了個寒噤,再不敢做聲。
冷小扇見他們不曾追來,心裡著實鬆了口氣,卻不敢放鬆腳程,繼續朝家狂奔。
其實她們冷家也是洛月城內的修仙家族,同鄭家一樣,依附於北麓七大修仙世家中的夏家。
隻可惜近年來家族人才凋零,隻有一個二舅冷不凡勉強築基,冷家的地位便在主家一落千丈,日子也愈見窘迫。
而最令家族蒙羞的,卻是冷小扇的生母冷四娘。
冷家素來出美人,哪怕靈根資質不佳,單憑借美貌嫁進大族為妾,四娘修個築基小成想來不難。哪知幾十年前莫名其妙失了蹤,再回來時,已經大了肚子,並對孩子的生父三緘其口。
冷家人死說活勸,四娘依舊無動於衷,沉默著將小扇生了下來。
之後便如鄭匡他們口中所言,四娘憑借美貌四處招搖,入幕之賓甚多,其中不乏在主家有些權勢的管事,反倒令冷家人從中受益頗多,待她母女二人便不比從前。
儘管衣食無憂,但這一切,並非冷小扇想要的生活。
六歲那年,當她進階練氣一層成為修士之後,便常常跑去寶善堂接些小任務,以此換些靈石丹藥,隻為告訴冷四娘,她完全可以依靠自己修行。但冷四娘卻對此非常憤怒,總斥她不務正業,日積月累的,兩人之間嫌隙叢生,動輒爭吵不休。
一躍而起跳過矮小的籬笆,冷小扇在自家門外徘徊許久。
之前和娘親賭氣,說了不少重話,大半個月不曾回來,也不知道娘親消氣了沒。
低頭望一眼儲物袋,她哀哀歎了口氣。
曲起指節正打算叩門,臥房的燈突然亮起,冷小扇條件反射的閃身躲在籬笆後。不一會兒,木門“咯吱”一聲被人從內拉開,露出半張臉來的美豔女子正是冷四娘。
“瞧你緊張的,哪有什麼人。”冷四娘裹了裹鬥篷,嗔笑著朝身後剜了一眼。
“不可能。”腦滿腸肥的劉管事後腳邁出門檻,視線便陰鷙鷙向籬笆掃去,他已是築基大圓滿修為,釋放出的威壓足令冷小扇心神激蕩。
冷四娘這才瞧見冷小扇,目色一緊,忽又笑開:“原是我家姑娘回來了,估摸著裡頭有人,不好意思進屋全文。”見劉管事麵露不悅,便啐道,“你不是有能耐麼?有本事就彆回這個家,還不滾遠點!”
語畢,又上前挽住劉管事的胳膊,風情萬種地拋了個媚眼:“瞧這雪大的,走走走,咱進屋去,彆讓她攪了您的雅興。”
塗著蔻丹的長指甲不著痕跡的在劉管事腰間一抹,劉管事便渾身一激靈,蹙在一起的麵部橫肉漸漸散開,伸手攬過冷四娘,兩人親昵著一同進了屋。
冷小扇躲在籬笆後,至始至終都不敢抬頭。
手心早被指甲劃的鮮血淋淋,一滴一滴印在滿地落雪上。
麻木良久,她終究雙手抱頭小聲嗚咽起來。
不管鄭家三兄弟說的有多難聽,她從不曾真正放在心上過,因為她從不曾嫌棄過自己的娘親,因為她心裡清楚,娘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因為了解,所以心疼;因為心疼,所以痛恨。
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痛恨自己年紀太小,痛恨自己資質不高,痛恨自己不夠強大,痛恨這以強為尊的修仙界……
修仙?這個世上真有神仙嗎?
如果真的有,那她多麼希望神明能夠開眼,她願不惜任何代價來換取力量,來扭轉乾坤。
但,這可能嗎?
不知哭了多久,再抬頭,已是月上中天。
她顫巍巍的扶著籬笆站起身,漫無目的的朝著某個方向走去,直到走進一片針葉林,她的意識依然十分模糊。
腳下一個磕絆,終是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大半夜的,你跑來我家後林子乾嘛?”
一個略帶熟悉的聲音劈頭砸下,待冷小扇抬起一雙無焦的眸子,一瞧見那人模樣,登時清醒過來,爬起身便跑,卻被一個法訣再次絆住。
來人正是她避之不及的鄭隆。
鄭家三個魔頭,鄭匡雖是老大但性子偏冷,偶爾遇見頂多嘲諷自己兩句,鄭昌則毫無主見,隻是鄭匡身後一隻跟屁蟲。
冷小扇最怕鄭隆,沒有第二。
偏這鄭隆打小便是個色胚子,垂涎冷四娘許久卻不得手,早將主意打在冷小扇身上。
傍晚方才見過麵,瞧她出落的越發標誌,心裡越發歡喜,睡不著來後林子裡走走,不曾想竟又遇上了,怎不叫他想入非非?
“我……我迷路了,這就回去。”冷小扇強打起精神,小聲回了話,掙紮著想要起身。
“你哭了?”鄭隆毫不費力又將她按下,見她小臉紅撲撲,說不上來的可愛,又掛著幾條淚痕,
更是說不出的誘人,內心開始有了一些騷動,眼神也漸漸迷離起來。
冷小扇年紀雖小,卻是看慣風月,瞧見鄭隆這副模樣,一股從未有過的驚恐襲上心頭。
“我娘……我娘就快來了,讓、讓小扇走吧。”不知是冷的,還是心頭那股寒意作梗,她的聲音開始打顫,“鄭隆哥,小、小扇想回家。”
她儘量表現出稚氣的一麵,以此提醒鄭隆,她不過是個孩子。
結果卻適得其反,愈發撩動鄭隆身體裡那根緊繃的弦。
本就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一衝動便什麼都顧不得,鄭隆一把將小扇圈在懷裡,顫著聲音道:“好小扇,你就從了我吧,你放心,我一定會娶你的!”
“啊!你放開我!”
小扇驚得一聲大叫,恐慌之下,冒著會激怒他的風險,使出最後一招殺手鐧,“你放開我!如若教二舅知道,他斷不會放過你,我可是他培養來打算送給三少做爐鼎的!”
乍聽“三少”的名號,鄭隆心神一個激蕩,手臂的力道果然輕了些。
冷小扇鼓足吃奶的勁兒,趁機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上一口,聽他疼的一吸溜,待手一鬆,她便一拍儲物袋,從內摸出一張黃級下品定身符籙,轉身一甩。
見鄭隆果真被定住,她心下一喜,施展輕身術縱身便跑。
“好你個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老子就要將你辦了,我看冷家能耐我何?!”
鄭隆氣急敗壞,暗自運氣彙聚全身靈力一舉衝開禁止,隻見手指白光一現,不分輕重的朝冷小扇後背丟去,一道不夠,又接著第二道、第三道……
練氣二層與七層之間天差地彆,冷小扇根本不敵,身上也沒有防禦法器,結結實實挨了幾下,便猛地向前一傾,人還未曾倒地,已然噴了一大口血,五臟六腑俱裂,很快昏死過去。
“跑啊,”鄭隆冷哼一聲,悠閒的走上前,抬腳在她後腦勺一踢,“爬起來繼續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