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冰舒了口氣,心歎道:小和尚,你該怎麼感謝我?
……
這廂秦清止被困在陣中一日有餘。
狐玉心有忌憚,不願同他正麵交鋒,想來想去還是啟動陣法,逼他離開就是了,沒想到這廝居然能在妖陣中待那麼久,幾百隻狐媚的迷惑下,依然可以坐懷不亂,連他的身都近不了。
狐玉決定親自出馬。
她倏忽化為一隻九尾白狐,隻見一道白光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入陣法中央,秦清止就閉著眼睛盤膝坐著,反手握著斬妖劍,插在靈石鋪就而成的地麵上。
一貫溫和的臉上此刻冷若冰霜,且帶著一分執拗。
秦清止自認自己一貫圓滑,素不喜用這種激烈而又極端的手段,但今天他心口像是熨著一團火,理智似被灼燒,早就化成殘渣灰漬。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會控製不住心神,他就這樣坐著,目空一切,當真做好了開殺戒的準備,循規蹈矩的活了千年,放肆一回又如何?
“師傅……”
混沌中,這聲音令他渾身一顫,他眼皮兒微微動了動,卻還是沒有睜開。
一隻纖細的手推了他一把,將腦袋擱在他的大腿上,鬨脾氣似的抱怨:“師傅,您怎麼又在修煉,就不能陪一陪鵲兒麼?每天總是打坐練功的,有什麼意思?”
幻象。
秦清止精通陣法,自然知道這裡麵的玄妙,心一動,神亦動,他默念靜心祛妄訣,不予理會。那隻柔弱無骨的小手順著他的胸膛攀上他的脖子,濡濕的唇瓣微微張闔,在他耳邊輕聲嗬道:“師傅,你快看鵲兒美不美?”
食指瞄過他的眉眼,鼻梁,最後停在他的嘴唇上。
“你一直閉著眼睛,是不敢看我麼,你在逃避什麼?”
“我沒有。”
“既然如此,便將眼睛睜開啊。”
秦清止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倏地睜開眼睛,直視她:“睜開了又如何?”
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幻像,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孔,他的心還是緊緊一滯。其實他並不陌生,每一次閉關進階,最後神遊牽絆永遠都是這張臉,就像是刻在識海裡一樣。
但他心裡再清楚不過,她已經死了。
握劍的手沉了沉,他起身一劍劈下,破除幻象!
狐玉被斬妖劍氣甩出陣外,一連幾個趔趄,捂住胸口吐出幾口血水來。再看秦清止的目光,愈發慎得慌。此時,從殿內漸漸走出一個傲然偉岸的男人來,海上落日將他的影子拉的頎長,卻又有些飄忽不定。見到秦清止,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擺擺手示意狐玉退下,狐玉正為難的緊,得了令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屬下遵命。”
指尖彈起一顆水珠,在方圓化為一層隔音結界。
邪皇才說道:“秦清止,你怎麼又來了?”
秦清止收劍落地,冷冷睨著他:“邪皇前輩,有幾句話憋在心中委實難受,還望告知一二。”
邪皇抬了抬手:“說。”
“千年多前騙我去萬壑穀,令邪闕散功,使我取到鵲兒魂皿的神秘人,是不是你?”
“是。”
“後來我去冥界,教我以生魂之術喚醒鵲兒的人,是不是你?”
“是。”
“給鵲兒姻緣線,教她施法之人,是不是你?”
邪皇毫不遮掩:“是。”
秦清止白皙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從一開始,你就設計想要奪我的舍吧?”
邪皇咦一聲,反詰道:“您這話說的我實在不明白,我自己有軀體,為何要奪您的舍?”
一路處於被人算計的憤懣之中,秦清止滿腔的怒火,經他問罷倏忽愣住。沒錯,千年之前他隻有金丹初期,而邪皇已是大乘期,他奪自己的舍根本就毫無意義。
他沉吟片刻,問道:“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邪皇道:“我煉製的丹藥,隻剩下最後兩味引子了。”
“鳳凰獸和心魔獸的本命妖丹。”
“哪有那麼簡單,一萬年前我就曾抓住過鳴鸞,淬煉他的妖丹,可惜失敗了。”
邪皇攏著手,淡淡說道,“我又研究了五千多年,終於明白過來,火鳳之丹若是熾熱,必須令他嘗儘愛恨憎惡,於是我先後豢養了許多血統高貴的美豔妖修去接近鳴鸞。這魅羅千妖陣,當初就是為他才學的,誰知他審美奇特,竟看上一隻尚未化形的烈火鳥,白白糟踐了我一番心血……
秦清止聽的一陣惡寒,大乘期妖修的性命,仿佛他手中玩物一般。
“這同我有何關聯?”
“自是為了邪闕。”邪皇眼都不眨地道,“他的愛恨憎惡本就比一般人強烈,無需我來引導,隻是他心裡有障礙,一直無法突破大乘,修為不濟,同樣無法入藥。但等他衝開生死關節,以他二十多萬年的修為積累,憑我一人之力,不一定收拾過他。”
秦清止氣的都快笑了:“所以你想恢複我的魔格,留著我去收拾他?”
提起此,邪皇臉上才露出些許無奈:“我將師姐送去您身邊,也算報您昔日教導之恩,當然也想借她多少喚醒一些你前世的記憶,動搖您的心思,令您自己想起來最好。哪知您這一世固執的就像一塊兒木頭,我無計可施,才將那縷神識捆在姻緣線中。但我不曾料到,您竟自毀金丹,自廢神識……”
“住口!”秦清止打算他的話,揚起劍來,“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受人操控。”
“您現在不是我的對手。”識海裡有靈氣湧動,邪皇放出自己的窺天道神識,穿過廣場,看到正匆匆趕來的夙冰,不由牽唇一笑,揮手扔給秦清止一麵鏡子,“這是玲瓏剔透鏡,你不妨照照看。”
秦清止並不想接,卻鬼使神差的接住。
眼尾掃在鏡麵上,自己的臉而已,有什麼奇怪的?
夙冰收了太乙靈鼠之後風風火火的趕回來,離廣場還有很遠一段距離,就忽然被一道黑風從頭卷到尾。她唬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召喚血牙,但看這黑風似乎是邪皇的法寶,她抵抗也無用,就停下手裡的動作,須臾之間被他扯到麵前。
黑風散去,夙冰摔在地上。
“師傅,您沒事吧?”她踉蹌著站起來,走去秦清止身邊,神識卻一直留心著邪皇的一舉一動,此人修為頂級不說,城府極深,利於謀劃,最善攻心,實在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隻是沒了古墓那條線,去哪抓他的弱點?
隔了很久,秦清止才說:“沒事。”
原本還有一些事情想問邪皇,但夙冰一出現,他突然就沒了心思。打算將手裡的玲瓏剔透鏡扔回給邪皇,帶著夙冰離開,但鏡子拋出去那一刻,他餘光猛然瞥見鏡麵上的倒影!
他虛空一抓,又將玲瓏剔透鏡抓了回來!
看他神情有些異樣,夙冰試探著問:“師傅,怎麼了?”
秦清止沒有說話,目光就定格在鏡麵上,一動不動。夙冰生出幾分不安,湊上去瞄了一眼,她看著鏡子裡的人,鏡中人也同樣看著她,愣了片刻之後,她豁然向後退了兩步。
這是一麵照魂鏡!
“難怪那妖孽一直纏著你。”秦清止原本緊繃住的臉,漸漸開始鬆動,“你果然沒死。”
“我不是金鵲師姐。”夙冰不知道怎麼解釋,那個明明就不是她,隻是肉身而已,但她隻要說出口,等於承認了她和辟雷珠的關係,等於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出去。
“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
“但我真不是啊。”
正惆悵著,腳下的靈石地麵突然波動起來,周遭似乎有什麼爆炸的聲音,以及一股極為強橫霸道的力量,正順著地脈的紋路,一直向中心聚集。這是魅羅千妖陣被破掉的征兆,而且對方還用了十分古老的反噬咒!
夙冰的眼皮兒霍霍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