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箱子裡,箱子中還有不知做什麼用的瓷瓶,稻草帶著毛刺格外紮人。薑遺光反而有閒心去想些彆的事。
兩艘一樣又不一樣的船、衛家、船上那群人、箱子裡的瓷瓶……
江水裡的古怪、看了一眼江水後就死去的餘寶兒和顧修遠、第三層閣樓守在樓梯口的侍童、拿走方映荷瓷娃娃的女孩……
不知不覺間,敲門聲低了下去。
薑遺光聽見了吚吚嗚嗚的聲響,隔著箱子和一麵牆,小女孩嘻嘻笑,間或尖叫掙紮著,還有瓷器清脆的碎裂聲。
他蜷縮在箱子裡,好似自己也變成了貨物。
鬼進來了。
薑遺光把呼吸聲放得更輕,往後靠了靠,背脊貼上了那尊足有半人高的瓷瓶,涼意從背後滲進來。
薑遺光伸手摸了摸瓷瓶,瓷器表麵光滑細膩,努力扭過頭去看,即便是在這樣的黑暗之中,依舊散發出柔和的白光。
莫非是官窯?
他本就縮在箱子邊緣貼著牆壁那一麵,伸出手去摸瓷瓶的底部。
官窯的瓷器底都有印章,有名的民窯也有。可這瓷瓶的底部卻有些異常,格外平滑。
外頭聲音更響了,嘈雜一片,閉上眼去聽,還以為是在熱鬨的大街上。小孩的聲音多了起來,隔著厚簾子,街道上熱鬨的叫賣傳入耳中。
騾車碾過石板路吱呀作響,十來個小孩縮在車裡嘻嘻哈哈笑,風噗噗往厚重窗簾上吹,有女人尖叫著撲過來,又被拉走了,發出響亮的哭聲。
薑遺光靜靜蜷縮成一團,他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那些聲音一直往耳朵裡鑽,不想聽也不行。
此刻,他好像也變成了縮在昏暗馬車裡的小孩子,團成一團不能動,隻能靠耳朵去聽外麵的吆喝聲。
他下意識地露出笑容,唇剛剛揚起,立刻想到了什麼,又捏住了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笑出來。
他在哪兒?
在騾車、不對,在箱子裡。
他在箱子裡,箱子裡有瓷瓶。箱子放在倉庫裡,倉庫在船裡,船在江水裡。
他在……鏡子裡。
在鏡子裡。
薑遺光心裡默念著。
外麵的鬼不知有沒有離開,他還不能出去。
他在騾車裡,在瓶子裡……
其他幾人生死不明,裴遠鴻不知落到了何處,這艘船已不是原來的船,倉庫後的密室,要想辦法進去。
貴人要買瓷瓶兒,要看好戲……
那個不像尋常出家人的靈慧不知去了何處。
穿了長長袖子衫子的人臉上抹得發白,跟瓷碗似的,臉頰上塗了兩塊圓紅,踩在高高的拐子上從街頭列隊走過來。喇叭嗩呐聲兒不斷,往外拋紙錢……
戲台子搭好了,眼前厚門簾被一隻手掀開,要把它們其中一人帶下來……
薑遺光狠狠一咬自己手腕,又去掐自己身上穴位。稻草上帶刺,又癢又悶,他不去撓,反而又狠命在自己身上掐了幾塊。
掐著掐著,他反而笑了起來。
縮在稻草裡,無聲地大笑。
他剛才很想吃從騾車外飄進來的糖炒栗子,那種甜香味兒讓他生平頭一回明白什麼叫做饞。
原來饞是這種感覺啊。
清醒過後,他還記得那股味道,可方才那股抓心撓肝般的渴望已經消失了。他該高興的,也該懷念的,可現在那兩種感覺都沒了。
嘻嘻。
他心裡笑了兩聲。
聲音漸漸消下去,小孩兒清脆的腳步聲蹦蹦跳跳,在外麵打轉,在倉庫裡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