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鴻下場如何,甄二娘等人也沒說,隻道他在受罰。
他們不說,薑遺光便再沒問過。
反倒是甄二娘很有些過意不去,她以為薑遺光在難過,私下告訴他,裴遠鴻應當是被調離京城了,以後再難見到。
調離京城?
恐怕是被處死了吧?
薑遺光很難說心中是什麼感覺,他不知喜樂為何,但甄二娘等人認為他應該難過,他便做出難過的模樣。
他的身份在柳平城已死,甄二娘替他重辦戶籍,將他掛在一戶同姓薑的文官旁支名下。
這個身份名義上的直係上三代都沒了,七拐八彎地能和朝中翰林院一位官員扯上關係,也不知甄二娘從哪兒弄來的這麼個身份。
住處也安排好了,暫住在離京郊近些的一處莊子裡,那座莊子歸在甄二娘名下,就說是遠房親戚借住。反正誰也不會跑到個婦人家的莊子上看到底是不是真住了遠房親戚。
今日甄二娘和張成誌都出門忙去了,托了趙鼠兒帶薑遺光進莊子。
前幾日恰逢梅雨季,今天難得放晴,上街的人多了不少。
他倆走的時間早,四喜巷出來就是街市,西街頭茶攤支起來了,各家各戶做些小買賣的鋪子也撐開鋪張架起了招牌。從這條街走過去,真個兒煎炒烹炸的香味兒聞了個遍。
往下一條街時,脂粉香就多了起來,多是賣成衣布料、胭脂水粉的,女客也多了。
甄二娘和張成誌不在,趙鼠兒也不似前幾日那般沉默,他看薑遺光年紀不大,又一副單薄的樣子,總叫人疑心他會被受欺負,就忍不住邊走邊指點。
“這京中貴人多,一個牌子扔下來能砸中七八個大官兒,不是大官兒就是大官身邊惹不起的人。你去了莊子上隻是住,平日也要在京城中來往的,平日就到福來茶館。”
“二娘子替你辦的是良籍,雖是良籍,可也和平日我們挑選的那些人不一樣,那些人都是少爺小姐,各自認識,你即便和他們不合群,也不要結梁子,那群人鬼心眼多著呢,你無權無勢的,恐怕人家瞧你不起……”
趙鼠兒從街頭絮叨到街尾,中途還叫了碗油茶湯喝。他警惕心也在,一旦發現有人支起耳朵聽,立刻就換了口風。
薑遺光一路都沒怎麼說話,隻安靜地聽著,趙鼠兒又告訴了他幾個近衛的暗樁所在地及各自暗號,若遇上什麼事,去那兒能得些助力。
這些被薑遺光暗自記下。
一麵走,一麵看似隨意地打量,沿途街道、路麵、店鋪、人家、房屋等皆記在心裡。
和柳平城相比,京城顯然更加繁華,忌諱亦更多些。
“這邊還好些,多為民坊,東、南、北城區那邊住的達官貴人才多呢。”趙鼠兒說著笑了,推推他,“聽說你讀書好,你就沒想過考個功名?”
改換了個戶籍,薑遺光又不是近衛,打個讀書的名頭更方便行事。
薑遺光的目光從街邊據說是一家暗樁的鋪子收回來,溫和一笑,搖搖頭。
趙鼠兒就覺得有些看不懂了。
他想問那你讀書圖個什麼呢?一想這話說出來得罪人,隻好咽下去。
下個暗樁點是一家民宅,趙鼠兒讓薑遺光在外麵等,自己進去領了兩匹馬出來。牽著馬出城門後,這才上馬往莊子上去。
農莊看上去就真是農莊,外麵圍了高高的圍牆,趙鼠兒同那些人相熟,露個臉就進大門了,不必下馬。
莊子上要比京城中空曠許多,穿過大片剛種下的麥田和農戶們住的一片低矮的屋子,薑遺光跟著一路往院子裡去。
一路騎馬來到中間的大庭院。外麵看著還不顯,真正下馬後就察覺出來了,一草一木都有玄機,裡麵能瞧見外麵,外麵看不見裡麵,也聽不到聲響。
“這莊子上還住了幾個人,都是好相處的,除此外這裡平常沒什麼人過來,門房那裡也不會隨便放人進來。莊子上管事的都是我們的人手。”趙鼠兒介紹道,“還有幾個退下來的老兵,你要是有空,可以和他們討教幾招。”
薑遺光一一聽了又道謝。趙鼠兒說得有些口乾舌燥,自個兒倒杯茶喝了,見對方雖寡言少語,可看上去格外真誠,便不覺得辛苦。
此時,一個莊稼漢打扮的婦人出現在大堂門外,比劃了什麼,趙鼠兒一見立刻收斂了神色:“小兄弟,我還有些事要做。你且自便,缺什麼吃的用的莊子上都有,你放心,既入了這門,就不會虧待了你。”
薑遺光微笑著同他道彆,目送他匆匆離開了。
那個仆婦遠遠打量他一眼,行個禮後同樣退下。偌大正院大堂裡,隻剩下他一人。
薑遺光能察覺到有人在悄悄看自己,沒有敵意,隻是遠遠地看而已。他沒在意,隻根據趙鼠兒的話,自己尋到了正庭院往左數的一座獨立小院落。
兩進的小院子,八角門內一邊種了撥翠竹,院裡中央有一口井,左邊一條長廊後二層高的宅子,書房、廚房、臥房等一應儘有,全都安排好了,旁邊兩座小耳房可放些雜物。右邊的宅子比左邊更小些,不住人,莊子上就不安排。
薑遺光大略看過一圈,見臥房箱籠裡連新衣裳鞋襪都備齊了好幾套,尺寸合適,顏色也仿佛照著他的“愛好”來。再去書房看,書架上也儘是他“愛看”的書。
薑遺光沉默著走出來,從二樓往下,踏上走廊的青磚地麵,就看見八角門外站著個人。
那男子似乎是專門來尋他的。
他看著斯文,卻不做書生的廣袖方巾打扮,手腳袖口皆用綁帶綁好了,頭發也紮得緊實,好似做好了隨時準備。
男人笑著主動同他打招呼,自稱姓岑,名筠,字文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