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嚇得從夢中猛地驚醒,向窗外看去,天還蒙蒙亮。
可夢中那種心悸感依舊纏繞心頭,久久不能散去。
窗外芍藥花已長了花苞,再過些日子就要盛放,蕙娘原也愛這花兒豔麗,這會兒看著它,卻好似在看惡鬼一般。
床帳裡又傳來喬兒的哭泣聲,蕙娘揉了揉眼睛,叫自己忘掉夢中的驚懼,掀開了床簾去哄。
“乖,乖喬兒,不哭……爹爹過幾日就回來了。”蕙娘低聲輕哄,一雙彎眉皺起。
已經三日了,三日沒有音訊,夫君到底去做什麼了?
一向乖巧的喬兒卻怎麼哄也哄不好,哭得臉漲紅,上氣不接下氣,直往母親懷裡鑽,小手小腳不斷撲騰。
“不哭不哭,是不是餓了?”蕙娘不想把公公和阿嬤吵醒,解了衣帶要喂奶。可喬兒晃來晃去地哭,哭得愈發淒慘,就是不吃。
這下她也急了,高叫一聲把侍女喊來,讓她去廚房做些糖水,自己抱著喬兒哄。外頭還有些暗,她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抱著兒子在房裡繞圈,輕拍了哄。
可沒有用,喬兒已經哭暈厥了過去。
蕙娘心急如焚,也要流下淚來,抬頭一看,卻被眼前景象愣住了。
桌上油燈將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可在她影子旁邊,還有另一道影子!
那模糊的人影伸出手,正落在她臂彎的位置。
有鬼……
有鬼!!
一股涼氣直灌天靈蓋,話也來不及說,什麼都來不及去想,蕙娘抱住孩子直直衝出房門。
正要推門進來的侍女手裡端著的碗被直接撞飛,落在地上。
“夫人?夫人您去哪兒?”侍女叫道。
蕙娘頭也不回衝了出去,留下被撞在地上的侍女一頭霧水,糖水和碎瓷片灑了滿地,一股甜香味兒散開。
侍女低罵幾句,去拿了笤帚來打掃。
夫人這是怎麼了?看上去怎麼像得了失心瘋?連小少爺都不要了。
小少爺躺在床上哼哼出聲,侍女打掃完連忙上去又抱又哄,好不容易才讓小少爺安靜下來。
牆上,蕙娘逃走後,那道影子仍舊留在原地。
半晌,舉起的手慢慢放下,影子也漸漸淡去。待那隻手完全放下後,影子也消散了。
……
容楚嵐不知還發生了那麼多事。她那日去方家莊子上,卻什麼也沒見著,沒有異樣,也沒有鬼怪。找了一天後,無功而返,誰知回家後又要麵臨著容家很可能卷入黨爭的風波中。
淩燭依舊被其父禁足,原因不明。他的死劫時日未到,還需小半個月。
薑遺光……依舊沒有回來。
這回的死劫,該有多難?薑遺光在鏡中待了又有多久?
容楚嵐心想,方家莊子上那個鬼魂估計是跑了,可偌大京城,她能從哪裡去尋?近衛們應該也知道這點,所以近來查得也嚴,也不許她去莊子上了,隻叫她在京中隨時待命。
容楚嵐幾次試探,問能不能叫其他人來,那些近衛無一不是裝聾作啞,不回話。
容楚嵐隻覺得一股力氣打在棉花上。
淩家。
淩燭老老實實在書房抄書。
他那日打聽賀韞,不知怎麼就惹了他父親生氣,這叫他更肯定賀韞有古怪,隻是暫時不好問。
自己不能問,也沒法叫近衛打聽。
賀韞……賀韞會是個什麼人?薑遺光為什麼要打聽他?
正抄著書,淩燭的父親,淩兆光從外頭回來了。
淩兆光直接進了書房,目光複雜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兒子。
淩燭急忙放下筆,垂首行禮,又叫下人全都出去。
“你且告訴我,你那天問的人,賀韞,是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
淩燭抬起頭,讓自己的目光變得誠懇無辜:“爹,孩兒隻是打聽打聽,不知犯了忌諱,以後不會了。”
“不,不不不。”淩兆光在書房裡來回走動幾步,說,“以前可能是忌諱,以後可能不是了。”
謝丹軒都從宜州被調了回來,任命兩廣總督,這是不是說明……皇上真要給賀家平反?
容家不也是嗎?容將軍先前眼看著就要定死罪了,誰知陛下又不知什麼原因,改了主意命人重新徹查,現下又捧著容家。
淩燭心裡突突跳,肅穆垂首,當做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今年陛下開恩科,你可聽京中來了一位江西的才子?姓賀。”
淩燭驚訝地抬起頭。
姓賀,江西人,莫非……和賀韞有關?
淩兆光再度不斷踱步,心亂如麻,他不知自己該不該這麼做,最後還是長歎一聲:“也罷,今日你這禁足就解了,你要出去就出去,若遇上了姓賀的江西學子,你可試探試探他,隻是……暫時不要同他結交。”
他們現在還摸不準陛下的意思,不要貿然行動,但小輩之間的結交總是沒關係的。
更何況……這個孩子似乎在背著他們做些什麼大事,但淩燭不說,他就不問,總歸這個兒子有分寸,不會讓淩家去送死。
淩燭麵色大喜,連忙躬身道謝:“是,孩兒謹記。”
他解了禁足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唐垚等人。
唐垚雖然有時討人嫌,可他很能打聽消息,唐家門下開了兩間書館,對讀書人的事了解得更多。
唐垚在家裡鬥蛐蛐呢,就接到了淩燭的帖子,丟了蛐蛐和幾個狐朋狗友,披上袍子就往外跑。
淩燭直接去了他家的書館,和他在那兒見麵。
“淩兄,總算出來了?”唐垚笑他。
淩燭搖頭一笑:“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吧?”來來往往借閱書買書的人多,他什麼也沒說。
唐垚把人領上二樓,進一間客房,讓小廝隔遠些守著,問:“淩兄這是遇上了什麼事兒?”
桌上備了茶水,淩燭給自己倒一杯,又給對方倒一杯,推過去,鄭重道:“前些日子,善多說的賀韞,你可有查到什麼?”
唐垚搖頭:“這人查不到什麼,問多了還有些忌諱,近衛都警告我了。”
隻是,他畢竟年輕氣盛,越不讓做什麼事情,他越想去做。近衛警告他,唐垚反而來了興趣,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問:“你查出來了什麼嗎?”
淩燭:“暫時不好說,不過有了些眉目。你替我蹲一個人。”
“誰?”
“最近京中名聲正旺的一個學子,姓賀,江西人。”
“賀道元?”唐垚下意識問,這個姓氏讓他反應過來什麼,連忙問道,“他和賀韞有什麼關係?”
道元是他的字,他本名賀理。
“不清楚,所以才要你去查。”
唐垚嘖嘖兩聲:“要我去查也簡單,這賀道元日日來我家書館裡看書,要沒猜錯,他就在樓下。”
怕淩燭不信,唐垚說:“你隨我來。”
說罷,帶著他從房門口拐出去,到了另一間屋子,那間屋子內藏乾坤,推開一扇小門,能隔著樓道看到樓下所有的光景。
唐垚指指其中一個人:“喏,你看,那就是賀道元。”
書館中擺了兩條長桌供人休息,一條長桌最儘頭靠角落裡坐了個青衫書生,瞧著溫和可親,其他人同他打招呼,他一一笑著回應。
“他今年多大了?”
唐垚說:“二十又七。”
淩燭算算時間,不像是賀韞親子。他暫時想不到,便決定派人去對方祖籍打聽打聽,雖然一來一回用的時間久些,可也總比自己在這裡瞎猜的好。
父親雖告訴他能和對方結交,但淩燭暫時沒有這個念頭。
兩人悄悄退開,沒有看見,賀道元抬眼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賀道元什麼也沒說,買了本書回去,一路上不少人同他熱切打招呼,或是交談,皆笑著回應。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即將飛黃騰達。
賀道元在京中找了個有些偏僻的屋子租住下,七拐八彎穿過兩條小巷,卻在自己家門前的一條小巷口,聽到了古怪的聲音。
“誰?”賀道元問。
那條巷子裡好像有什麼人,他膽子大,進去看了看,卻發現巷子裡有個滿身狼狽,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
那婦人看上去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話也說不清楚,隻一個勁的流眼淚,她懷中的孩子更是哭得睡了過去,臉色漲紅。
因那位婦人沒有穿外袍,腳上也隻穿著睡鞋。賀道元看了一眼就立刻移開眼去,左看右看四周也沒有人來,溫聲問:“這位夫人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兒?可要去報官?”
那婦人怔怔抬頭,喉嚨裡發出支零破碎的聲音。
“鬼……”
“什麼?”賀道元沒聽清。
卻見那婦人驀地瞪大眼睛,好像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她懷中的孩子也……
緊接著,賀道元便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
蕙娘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
……
鏡中,黎恪突然按了按心口,往四周看去,目光茫然。
他剛才察覺到有些心悸之感,卻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隻是心下隱隱有些不安。
是不是蕙娘她……
不不不,家中有近衛有仆人,應當不會有事。
黎恪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去思索死劫破解之法。
那群人還在村口沒有走,好幾個牙婆圍著一個婦人說些什麼。黎恪聽不懂,薑遺光說:“他們想買那個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