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
薑遺光想起了自己經曆過的第一場死劫。
傳聞中被剜去眼睛的賀韞。
和那禁錮著人的考場、棋盤。
賀韞的案子,會和白冠文有關嗎?
他在河邊又坐了一會兒,沿河邊上下走,發覺往上或往下一段河水都有關卡,無法讓人遊過去,這才作罷。
想到要離開,薑遺光腦海裡有無數念頭轉動,托善城的福,他首先想到了放火下毒,再一想,做起來頗有些麻煩。
他沒有帶毒.藥,也不會製毒,即便有毒.藥,也難以毒倒山上這麼多人。
放火的話,還需再等等。
天蒙蒙亮時,薑遺光才重新爬回樹上,這回他換了棵樹,同樣高大、茂密,樹上還有好幾個鳥窩。
誰也沒料到寨子裡突然多了個人。
白冠文第二天就不得不走馬上任了,坐在寨子裡新辦的學堂上方,下麵是十幾個書都沒拿過的小娃兒,連名字都不認得。
再一看,自己手裡拿著土匪們給他搶來的書——《周易》,不免頭疼。
這讓他怎麼教?
小娃兒們估計回去都被教過,沒有敢搗亂的,拖拖拉拉站起身問好了,吸著鼻涕坐下。有幾個話都說不利索的,沒多久就開始在底下偷偷吃果子。還有些瞪著眼看老人,準備學他說的話,好回去說給家裡人聽。
隻有一個看著聰明些,長得也白淨乖巧,坐在最前麵,認真道:“請先生教我認字。”
白冠文對土匪再深惡痛絕,也不會把氣撒在孩子們身上。
當今陛下聖明,輕徭役,減農賦,哪裡就活不下去了要落草為寇呢?
這幫土匪放著土地不耕種,就是有負皇恩。打家劫舍,殺人放火,那更是有違天和。他要是能在這幾日把山寨裡的小孩兒們思想扭轉過來,也算是功德一件。
白冠文就從那個認真的孩子教起,先教他握筆,一筆一畫寫自己名字,又讓所有人跟著念禮義廉恥等。
不遠處,一棵大樹上,一個少年藏在茂密綠葉中。
他能看見白冠文帶著一個小孩寫字,又帶著其他人念書的情形。
扭頭往其他方向看。
被稱為鬥宿將軍的人和另一個頭目模樣的人站在一塊兒說話。
二狗守在學堂前,盯緊了來往的人,又時不時趴窗戶上往裡看。
山上還有菜地,種了菜,婦人們從菜地摘菜後,又去草地裡拔些野菜,準備生火做飯。
能離開的隻有男人,他們和守關卡的那些人都混了個臉熟,做飯的婦人、老人們則不能走。或者說,他們隻需要做飯洗衣,做衣服種地,要什麼讓其他人帶,也不必走。
不一會兒,又有臟衣裳裝車裡送來了,一道送來的還有些米麵。
十幾個男人,一人一輛板車拉來的,上麵好幾個裝得滿滿的竹筐。
薑遺光看一眼那筐,比劃一下自己,感覺剛好能塞進去。
隻是,那些人還要掀蓋子檢查,他躲在裡麵難免被發現。
又到了夜裡。
薑遺光先溜去菜地,拔了幾根蘿卜,到河邊洗乾淨吃了,確定寨子裡的人都睡熟後,才摸到了白冠文的房間裡。
二狗依舊在,他讓白冠文睡地上,自個兒占了床睡得鼾聲正響。
薑遺光悄無聲息走過去,用被子捂住了他的口鼻,再壓住他手腳。
不一會兒,底下那人瘋狂掙紮起來,可不論怎麼動彈都擺脫不了,腦袋一點點發暈,最後終於兩眼一翻,漸漸昏過去。
薑遺光估摸著,在他被捂死前鬆了手。但即便這樣,二狗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
他叫醒了白冠文。
白冠文看見他來,很是意外,道:“小友,我還以為你走了。”
薑遺光搖搖頭:“守衛森嚴,暫時走不了。”
他又道,“我說過,要帶白先生你一塊離開的。”
白冠文心裡已經確定了他就是那個放信的人,聞言還是作出感激涕零模樣:“多謝小友,你也一定注意保重自己……”
薑遺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再度敏銳地察覺到,他在騙自己。
他心裡甚至還在恨自己。
這又是為什麼?
薑遺光想不明白,他並沒有害白冠文,隻不過拿了一麵鏡子而已,那麵鏡子也是自己的。
他為什麼恨自己?
他憑什麼恨自己?
這個問題沒有問出來,薑遺光直覺自己要是問出口,對方一定會叫破自己藏在寨子裡這件事。
他改了主意。
薑遺光開始說起自己。
準確來說,他說過自己後,就開始說自己的老師——南夫子,大名南含章。
他道自己夫子滿腹經綸,卻因一樁案子牽連受了牢獄之災,後來心灰意冷,不願再去考試。
薑遺光含笑著,說起那件案子。
“白先生,你可聽過那起和賀韞有關的科舉舞弊案?”他直接道了賀韞大名。
早在他說起南含章這個名字時,白冠文就有些晃神。
他似乎聽過這個人,但太久沒有人提起這個名字了,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著是誰,隻隱約記得他似乎和自己在同一家書院念書,比自己年歲小些。
他想開口問南含章現狀,就聽薑遺光說南夫子已經去世。因為那案子,南家把他除名,至死他也沒有回去。
而後,他終於又聽到了另一個塵封在記憶多年,卻依舊如雷貫耳的名字。
賀韞。
那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後輩。
當年他們也曾攜手出遊,也曾在春日郊外縱馬,踏花放歌。
後來,後來……
“你、你怎麼會知道賀韞?”白冠文哆嗦起來,“你到底是誰?”
薑遺光道:“我已經說了,我是南含章的學生。白先生,您不信嗎?”
隻是,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他親眼見到枕頭旁邊突然多出一封信。
真是突然出現的,憑空冒出來。
和他之前拚湊出的那封信一樣,信封一片空白,唯有封口處寫了細小的一行字。
白冠文還沉浸在震驚中,根本沒有發現。
這麼一想,昨天那封信或許也是突然出現的,所以白冠文才會把它撕掉。
白冠文碰上了詭異吧?
想來也正常,尋常人和山海鏡接觸久了,總是免不了陰氣纏身。他要是再晚幾天出來,說不定見到的就是白冠文的屍體。
薑遺光旋即側身過去,快如閃電的將那封信心拿在手裡背在身後,而後,他從身後取出了那封信。
他沒有說話。
很多時候,他都更願意讓對方先開口,以探知更多消息。
和他想得不太一樣,一見到這封信,白冠文的臉色更蒼白了。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這封信是你放的……你為什麼要找上我?你先生的死,和我沒有關係。”
薑遺光接下去道:“但他的牢獄之災,也就是那種舞弊案,和你脫不了關係吧?”
他想到那場布置成考試的棋局,刻意拖長了音:“白先生,你最好下棋,尤其是象棋,不是嗎?”
白冠文哆嗦著唇,慘笑道:“所以,你其實是替賀韞來的嗎?你覺得,是我害了他?”
“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過了這麼久,這麼多年了,還是有人替他奔走。賀兄,你泉下有知,也會欣慰吧。”
“你是賀家的什麼人?是旁支嗎還是什麼?你不姓薑,你肯定是騙我,你姓賀,對不對?你和賀韞到底是什麼關係?”
薑遺光麵無表情道:“我和他什麼關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那場科舉舞弊案到底有什麼聯係?”
他慢慢道:“都說賀韞在牢中剜了眼睛,我卻想知道,他的眼睛,是自己剜的嗎?”
“是因為怪自己看錯了人,還是因為……他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薑遺光很早就懷疑這個自己剜了眼的說法。
白冠文渾身一震。
“你的族兄曾為帝師,賀韞也曾任東宮官,你們自然會有交情。”薑遺光放輕了聲音,一雙漆黑到詭異的眼睛盯緊了白冠文,手搭在他脖子上。
“把過去的事都告訴我,要是你騙我,或有什麼隱瞞的,我立刻會殺了你,你不騙我,我就回京城白家報信,讓朝廷帶人馬來救你。”
見白冠文神色掙紮,他道:“我立誓,絕不騙你,否則叫我日日活在地獄中。”
薑遺光麵上誠懇真摯,但他心裡卻想:他本就活在地獄中。
人間和鏡中地獄,沒什麼分彆。
白冠文卻信了。
他不信也不行。
開口前,薑遺光讓他也發誓,不許騙自己。
白冠文照做了,同樣神色肅然,他心裡卻搖頭歎笑。
還是稚嫩了。
要知道,世間有一種謊話,便是隻說六分真,這六分真是真,可單獨說出來,那就是截然相反的真相。
當年事,誰又能分對錯?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獻出一點愛,世間變美好人間。比如,在我日九的時候要誇誇我,而不是趁機叫我日萬或一萬五,這樣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