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這是新業帝繼位的第三年,京都安穩,地方還算平靜,去年更是收回了東江。這樣的功績足以寫進史書,新業帝不免意氣風發。
於是,他頒下聖旨,從除夕到上元,京城取消宵禁,以舉行燈會。
整整半個月,寶馬雕車魚龍舞,火樹銀花不夜天,大周仿佛又回到了繁榮的盛世。
從禦街出來轉一道彎,鼎沸的人聲稍稍遠去,小巷口的餛飩攤上零零散散坐著四五個客人。
離風口最近的一張桌上,一個中年文士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衫,感歎道:“好生熱鬨的上元節,記得上一次看到這麼多燈,還是在我幼時。”
此人四十出頭,他幼時也就是三四十年前了,當時確實是大周中興之時。
他對麵是個穿黑衣的年輕人,頭上戴著鬥笠,腰上佩著長劍,看起來像是個江湖人。
他哼了聲,低聲道:“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說著,他抬起頭來。禦街上花樓矗立,燈火輝煌,可就在僅僅一街之隔的小巷,處處都是破敗的氣息,街上佝僂著身子的賣炭翁,角落裡縮成一團的乞兒……哪裡是盛世該有的景象?
文士歎了口氣:“前年南征東江花費太多,隻怕國庫到現在還空著呢!當今這位最愛排場,這燈節曆時半個月,也不知道要耗費多少。”
年輕人頷首:“東江之戰,明麵上成就了他的武功,實際掏空了大周的底子,真正受益的卻是蔣奕……隱患實在太大。”
文士公正地說道:“但這步棋,對他而言還是大有收獲。若非此功,位置如何坐得穩?”
年輕人不再說話,神情卻不以為然。
皇位坐得穩又如何,大周這艘船要翻了,難道他還能幸免?
兩人吃完餛飩,起身經過乞兒和賣炭翁時,袖口抖動,落下幾枚銀錢來。乞兒下意識抓住,黯淡的眼中綻出光芒,起身連連叩頭。而賣炭翁發現了攤上的碎銀時,那兩道人影已經轉過街角,消失不見了。
禦街上的行人光鮮亮麗,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兩人隨意地走著,忽地前方喧鬨起來,有人歡呼:“陛下出來了,陛下來看燈了!”
於是人群往花樓擁擠而去。
鑼鼓敲了一聲,一行人慢慢上了花樓。
內侍開道,隨後便是身穿龍袍的新業帝。他走了兩步,回頭向身後盛妝的宮妃伸出手。
這宮妃花容月貌,嬌豔無雙,見到的人無不心醉神迷。
在金吾衛的吆喝下,禦街上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萬歲。
年輕人眼疾手快,扯著文士進了暗處,待人群陸陸續續起來,沒人注意到他們,才從暗處出來。
“那位想必就是徐貴妃吧?”文士感歎,“果真名不虛傳。”
他們離得不算近,看不清五官,隻是美人的風姿,便是這麼遠遠一眼,也與俗人不同。
但年輕人的目光,被後麵的人吸引住了。
那是個穿紅衣的姑娘,窄袖的胡服簡潔利落,明明是熱烈的紅色,在人群中卻像是一隻孤鶴。臉上覆著半邊的麵具,露出來的另外半邊不施脂粉,卻堪稱姝麗。
耳邊傳來議論紛紛。
“那就是徐貴妃啊!真美!怪不得陛下對她言聽計從。”
“紅顏禍水,要不是生得這麼美,怎麼能把陛下迷得是非不分?”
“看到徐貴妃旁邊那個女人沒?那就是她妹妹,聽說她的臉是在東江王府跟人爭風吃醋劃傷的。”
“還好臉壞了,要不然就是另一對趙氏姐妹……”
非議聲中,他卻想起了浮雲渡的綿綿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