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往城西而去,最終出了西城門,停在了位於西城城郊的那片工地上。她掀開車簾看了眼,朔朔寒風中,工地上卻熱火朝天,打地基的、搬木頭的、推石頭的……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男子們衣裳單薄,還因為乾活出了一身熱汗,婦人們有的幫忙搬卸貨物,有的露天架起爐灶生火煮飯……
婉婉還看見一些不到人膝蓋高的小娃娃跑來跑去地幫忙拾柴火,明明每個人乾的都是辛苦的活計,但人人麵上都沒有愁苦之色,有的隻是疲憊也掩不住的熱切。
這就是……唐枕口中懷著盼頭過日子的人?
婉婉看著看著,忽然明白唐枕為什麼會喜歡了。因為隻是看著這些人,竟然會覺得心裡暖融融的。她不覺看得入了神,直到翠梅一聲呼喚才將她叫醒。
在翠梅示意下,她遠遠看見工地上有個斯文清秀的男子,正指揮著工人將一旦灰撲撲、黏糊糊的東西從桶裡挖出來鋪在地上。
那東西奇怪極了,一路鋪還要一路有人用一種一端扁平的鐵具將之刮磨圓滑,在冬月寒風裡,那些鋪在地上的東西很快就乾透變硬了,婉婉發現,最前麵的地方竟然已經變成了一條平整的路,還有人在上麵來來回回地走,似乎在驗證那東西能承受多大重量。
那斯文清秀的男子正是沈喚,他本來隻是個書房裡舞文弄墨的文生,自打跟了唐枕之後,覺著自己倒越來越像個武夫了。天氣這麼冷,他卻乾活乾得出了一身汗,正要拿袖子摸一把臉上汗水,低頭一看袖子上沾滿了泥塵,沈喚歎了口氣,得,回去又得從上到下洗一遍。
“沈先生你看,那是不是東家的馬車?”
沈喚側頭看一眼,就見掛著唐字的馬車車窗內有個女子正朝這邊看。沈喚眼睛一亮,忙過去打招呼,“嫂子。”
婉婉立刻問出了心裡的疑問,“那是什麼?”
見她手上所指,沈喚立刻道:“那是水泥。”
水泥,一種加了水攪拌後混入沙石鋪在地麵上,就能把地麵變得又硬又平整的東西,又省力又實用,比那些世家找人從遠處運來石子磨平鋪地可方便多了。
唐枕怎麼能想出這樣好的東西呢?
翠梅問她在想什麼,婉婉便歎氣,“唐枕究竟還有多少奇妙之處是我沒有發現的?”
翠梅覺得這話很熟悉,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啊,這不是那話本裡的嗎?叫什麼霸道王爺的。
想起婉婉在房裡是怎麼霸道地製住唐枕的,翠梅莫名覺得自家小姐和那話本裡的霸道王爺融為一體了。
馬車停住,終於到了家門口,翠梅也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暗道自己真是魔怔了,怎麼竟想這些奇怪的東西呢?
婉婉下了馬車回到家,立刻讓人尋來朱娘子,問她那四個人怎麼樣?
朱娘子道:“已安排她們去織房裡做事了,隻是我瞧著都有些悶悶不樂的。少夫人,那四個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婉婉搖頭,轉頭回了房裡。
那四個人,是當初唐家下獄時,被歹人趁機欺負了的侍女,這種事情時常發生,婉婉記得以前讀過一本書,忘記是什麼名字了,隻記得那書上記載了不少歹人會在女子外出時用儘手段□□她們,這種人通常不會負責,女子受了辱隻能自認啞巴虧,因此後來便有人專門著書,教導女子不得外出,就是為了防止被歹人誘騙。
這也確實避免了不少女子受罪,但以前婉婉讀那本本書時,總覺得哪裡不對,可要她說,她也說不出來。
後來說與唐枕聽,唐枕便道,這書是詭辯。
婉婉問什麼是詭辯。
唐枕就說,詭辯就是偷換概念,將一個果轉嫁到彆的因上。
於是婉婉明白了,女子被誘騙被欺壓,分明是歹人的錯,可是著書之人,卻將錯誤歸結到了女子身上,他不去斥責歹人的錯,不去著書教導世人約束男子,反倒責怪女子不該外出拋頭露麵,仿佛是因為女子拋頭露麵才引得男子犯錯。
那四個侍女也是這樣,明明不是她們的錯,明明那些歹人也受了懲罰,她們卻還在折磨自己。
——你的腦子有時候會騙你,隻有心裡的感受才是真的。
唐枕的話在耳邊閃過,婉婉點頭,“不錯,那四個姑娘就是被自己的腦子給騙了,我要告訴她們,她們沒有錯。”
婉婉思來想去,忽然提起筆,決定給這四個姑娘寫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