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城啊,騎馬隻要兩個時辰就能到安州城,婉婉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亂世的距離與自己這樣近。
說好外出遊玩十日的唐枕,到如今快一個月了,卻還沒回來。外頭兵荒馬亂,永州王都快打到門口了,唐守仁夫婦也從一開始的冷靜變得慌亂起來,這些日子,唐守仁一天三頓都要把唐枕罵一次,罵這兒子不省心,兵荒馬亂的年歲也敢跑出去叫家人擔心受怕,可在聽見唐夫人決定到寺院裡為守城將士誦經祈福、也為外出的唐枕祈求平安時,他卻忍不住跟著夫人一塊來了寺院。
婉婉一開始並沒有跟著來,後來心裡越來越不安,覺得寺院總歸沒有自家塢堡安全可靠,於是昨日她帶了一些塢堡的護衛,就來到城東郊外的空心寺,想請爹娘趕快回去。
然而第二日就是菩薩聖誕,唐夫人想等著參加完菩薩聖誕後再回去。
“反正也就這一日,出不了大事的。”唐夫人昨日是這樣說的,於是婉婉隻能在寺院的禪房留宿一晚,沒想到睡了沒多久就被夢中一聲大響驚醒。
“翠梅,我總覺得心中惴惴,很不安寧。”婉婉喃喃傾訴一句。
不等翠梅說話,屋門忽然被人敲響了,敲門聲一下接一下、伴隨著來人焦急的喊聲一同傳了過來,“少夫人快開門!大事不好了!晉安城破了!永州王的大軍正往安州城而來,城中世家全都逃了!”
唐枕日夜不停地趕路,原本五六日的路程硬生生被他縮短成三日,到後來朱二等人實在吃不消,半道上停下休息,隻有他一人先一步趕回了安州城。
可是以往那個繁華的安州城已經不見了。
城門大開著,遠遠就能瞧見衝天的火光,灰黑色的煙氣縈繞不散,詛咒一般籠罩在這座往日裡安寧繁華的城池上空。
身下的馬兒漸漸慢了下來,唐枕聽見自己因為著急趕路而鼓噪的心跳也跟著慢了下來。
終於,馬停了,他低頭,馬蹄被一具屍體絆住,是個滿臉血汙的少年兵卒,再也不能合上的眼睛裡,一隻蒼蠅趴在瞳孔上來回地走……
唐枕有些踉蹌地下了馬。
他空手朝城中走去,路過滿地的屍體、翻倒的桌椅、著火的房子……
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隻是一個月不見,就成了這副模樣。
“大爺,家裡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什麼也沒有?隔壁都能翻出來兩斤米麵,說,把錢糧都藏在哪兒了?”
“沒有沒有,都被你們搜光了!”
終於聽見人聲,唐枕激動地側身望去,卻見旁邊一條小巷裡,一名老人家被幾個兵痞一刀捅進了肚腹……
隻是因為不相信老人家裡沒有存糧,隻是因為沒有搜到比彆人多的錢糧,就要殘忍地殺掉一個非親非故的人?
唐枕踩著那幾個兵痞凝固了幾層汙血的兵器,在老人尚餘溫熱的屍體前緩緩蹲了下來。
“對不起……”
胸口被一種難言的情緒填滿,唐枕跪在這個素不相識的老人麵前,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對不起”,說到後來聲音嘶啞,眼眶紅得幾欲滴血。
為什麼他現在才來?為什麼他要去管燕銜玉的破事?如果他早幾天回來,如果他早一日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空空蕩蕩的心口忽然一滯,隱約又聽見了求饒殺戮的動靜……
唐枕猛地回過神,抹一把濕漉漉的臉,扶著牆根站起,跌跌撞撞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
他也不知自己打殺了多少人,等再清醒時,麵前卻是沈喚的身影。
“東家,你可總算回來了!”
唐枕發覺自己的聲音無比漠然,“城中的世家呢?城中的守兵呢?”為什麼一路過來,他沒看見幾個兵卒的影子?為什麼?
沈喚抿了抿唇,片刻後才在唐枕灼人的目光下開口,“聽說晉安城破,城中士族連夜帶著部曲逃走。”
唐枕突然厲聲道:“趙太守呢!”
沈喚嚇了一跳,“趙太守是第一個逃的,帶著所有金銀珠寶,還燒了糧倉,說是不能便宜了永州王。裴郡丞開了城門,永州王入城後發現那些世家都逃了乾淨,他什麼好處也拿不到,於是,下令屠城。”
沈喚知道唐枕心善,可他從不知道,看見那些毫無關係的平民慘死,唐枕居然會憤怒到失去理智。唐枕此時的神情,沈喚看了也心生懼意,他說完後,卻久久等不到唐枕開口,終於忍不住抬頭看他,卻被唐枕此時的神色駭得後退了幾步。
唐枕:“我要殺了永州王,我一定要殺了永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