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凜?”
聞聲,姬不夜回頭,看到了申屠凜,他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裡是萬魔窟,萬魔窟獨成一處,與其他地方並不相連,魔界之人為何會在這裡?
“正是在下,許久不見,劍尊彆來無恙。”
申屠凜慢悠悠走了過來,麵上帶著淡淡笑意,漫不經心開了口。他依然一身黑衣,黑色幽深,完美與萬魔窟昏暗融為了一體。
兩人身量相當,分彆是仙道和魔道領頭之人,便隻是站在一處,氣氛就瞬間劍弩拔張了。
姬不夜麵色沉凝看著申屠凜,冷聲道:“申屠凜,你來萬魔窟是為何意?”
傲視天下問月劍尊俊美無雙,瞧著他目光中帶著沒有掩飾嫌惡,高高在上,仿佛看著不是魔界至尊,而是一灘讓人惡心爛泥。
申屠凜笑著勾起了唇角,眉目間帶著放肆邪氣,似笑非笑道:“劍尊來這裡又是為何?”
沒等姬不夜回答,他又似是恍然大悟道:“哦,本座知道了。劍尊是為你愛徒萬靈仙子而來吧?”
“說來也是可惜,萬靈仙子那般驚采絕豔人物,以身化器、舍身救世,說句不客氣話,萬靈仙子那是你們整個修仙界恩人吧?隻是可惜,可惜啊!”他笑得邪肆,那雙幽深眸中卻仿若有嘲諷閃過,“這般身負大功德人,最後竟然被逼得眾叛親離,削靈骨、挖心頭血,跳下萬魔窟,落得一個這般殘酷結果。”
姬不夜麵色已是越來越冷了。
身周魔氣更是以極快速度彙攏,幾欲化為實質。戰鬥力可稱修仙界第一人問月劍尊,即便是化為半魔,那也是不容小覷。
“閉嘴!”
他聲音冷得駭人,似要把人凍住。
但可惜,他麵前不是他徒子徒孫和門人,而是魔界至尊申屠凜。
聞言,申屠凜非但沒有住嘴,麵上笑意更濃了,悠悠地道:“劍尊既然敢做,又為何不敢聽?不過是死個徒弟罷了,反正劍尊不是又收了一個新徒嗎?說起來,萬靈仙子落到這般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
他聲音越發低沉暗啞,“她忘了,這世間啊,人性本惡!”
“本座讓你閉嘴!”
話音未落,問月劍已然如閃電一般直朝申屠凜麵部而來,劍光銳利,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申屠凜卻躲也未躲,麵前瞬時生起了一層屏障,擋住了問月劍。
姬不夜成名已有百年,申屠凜卻是五十年前異軍突起,但如今兩人都是大乘期修為,也說不清誰更厲害一點。
短短一瞬,便已經過了好幾招。
砰——!
問月劍與一團黑氣相撞,頃刻間發出劇烈響聲。
刺啦。
兩人各自退後了半步。
申屠凜右臂出現了一道深深口子,那是被問月劍刺傷。但姬不夜也好不到哪裡去,一絲血線從他唇角溢出,染臟了那張俊美白皙臉。
姬不夜麵色更冷了,看著申屠凜目光猶如冰霜之劍。
申屠凜臉上卻還是帶著笑,他轉頭,淡淡瞥了一眼還在滴著血右臂,卻也沒有管,隻淡笑著與姬不夜對視,意味深長道:“看來,劍尊很適應現在這具半魔之體啊。”
姬不夜厭惡看著他,倒是沒有再出手了。
兩人修為相當,即便打個幾天幾夜怕是也難以分出勝負,反倒是浪費時間和靈力。
他不欲再與申屠凜多糾纏,轉身便要走。
然而,剛動了一步,身後卻再次傳來了一聲輕笑,隻聽申屠凜道:“劍尊半魔之體確實厲害,隻不過,也不知當萬靈仙子看到了自己師尊成了半魔,會作何想?”
姬不夜腳步驀然頓住。
“你見過她?”
這話雖是問句,但姬不夜眼神中卻已是篤定。
“你把她怎麼了?她在哪裡?”他聲音裡終於多了一絲急切。方才落在這裡時,姬不夜其實便已經聞到了一股熟悉血腥味。
哪怕過了好些日子,但卻依然很濃。
那是裴姝血。
“劍尊這是何話?”申屠凜故作不解,“萬靈仙子那般人物,本座哪裡能把她如何?”
說到這兒,他忽然舔了舔自己唇,眼裡滿是興味道:“倒是劍尊愛徒,讓本座刮目相看啊。”
姬不夜眉頭深深皺起,持劍對準了申屠凜,“她怎麼了?”
“劍尊不必如此擔心,”申屠凜伸出兩根修長手指,捏住了那抵在他麵前銀劍,笑道,“說起來,你們師徒倒是很像,都喜歡用劍對著彆人。”
眼見著姬不夜快要失了耐心,他這才慢悠悠道:“萬靈仙子也沒出什麼大事,不過是逼出了自己鳳凰精血,徹底淪為凡人罷了。”
此話一出,姬不夜麵色驟變,眼中已有了明顯擔憂,咬牙道:“你什麼意思?!”
“劍尊這般聰明人,怎還明知故問?”申屠凜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沒了靈骨,沒了心頭血,好不容易勉強補好了自己身體,卻又逼出了鳳凰精血,你覺得會如何?”
會如何?
答案太過簡單了。
沒了這一切,那就再也不是萬靈仙子了,而隻是芸芸眾生中一個再也不能修煉、沒了仙緣凡人罷了。
一個至多不過百年壽命,有了生老病死凡人。
姬不夜拿劍手情不自禁地顫了顫。
問月劍隨之抖動。
“一個凡人,能乾什麼呢?劍尊現在肯定很擔心自己愛徒吧。”感受到手指上輕微顫動,申屠凜笑得越發深了,愛徒兩個字微微加重,似是嘲諷,“本座今生最佩服便是如你們這般情深人,自也不忍見你們師徒二人就這般分離……”
他聲音像是地獄而來魔音。
“劍尊愛徒還活著,隻是,凡人嘛,自然應該去凡人在地方。”
他話音未落,姬不夜已經猛然飛身而起,直朝魔城而去。
那身雪白衣裳,一塵不染,在昏暗萬魔窟中顯眼到了極點,就像是暗夜中一顆星星,刺眼極了。
申屠凜沒有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道迅速離去白色身影,唇角笑慢慢淡了下去,眸中嘲意卻是濃到了極致。
身後,黑齊走了上來,恭敬地站在他身後,沒忍住問道:“尊上,您為何要把裴姝蹤跡告訴姬不夜?他對您如此不敬,自該狠狠教訓才是。”
他不明白,尊上為何要幫姬不夜。
“你認為本座是在幫他?”
申屠凜看向他。
黑齊一怔,難道不是嗎?
這問月劍尊為了自己徒弟不惜化身半魔,足以說明裴姝對他有多麼重要。他們是敵人,怎麼能幫著敵人達到目呢?
申屠凜卻沒有再回答他。
“師徒情深?”
他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這暗無天日地方,須臾,冷冷笑了笑,“不過是場笑話罷了。”
說罷,他身影一閃,飛身走了。
黑齊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
萬魔窟不是魔界之地,而是另有其主,因此申屠凜並未暴露自己身份。他們這次來萬魔窟目,便是要把這地方搶過來,納入魔界地圖之中。
如今,他們不過是萬魔窟中最平常魔族罷了。
雖不能暴露身份,但身為魔尊,申屠凜自也不會苛待自己。
他們在魔城中,有自己宅邸,混跡在高級魔族之中,不比魔城三大世家差。
魔族最喜享樂。
哪怕萬魔窟與世隔絕,但魔城裡麵玩樂東西也不少。
街道上,隨處可見打扮極其美豔魔女們,魔女們細腰豐、臀,妖媚動人,其中偶有打扮素雅人族女子,靡靡之音縈繞在耳際。
總之,說是一句世間樂園也不為過。
這些美人們極是大膽,尤其是魔女們。
魔尊可沒有什麼貞、操觀念,隻要看對眼了,便能在一起。
申屠凜臉上疤痕雖然駭人,但是在某些魔女看來,卻另有風味。而且他身高腿長,氣勢強大,即便臉上有疤,也不損其魅力。
“這位大人,今夜一起賞月吧。”
那聲音又嬌又軟,尾音上挑,每一個字仿佛都媚意橫生,撓到了人心坎上。聲音美,人更美。
雪膚紅唇,一隻玉臂抬起便要搭在黑衣男人身上。
然而。
“滾。”
男人眸色卻變也未變,看著她目光非但沒有驚豔,反而冷得像是冰。不等她靠上去,一聲淡淡滾便砸了過來。
“大人……”
魔女不甘心,不信這人對自己美色無動於衷,可話未說完,人便被一道勁風揮開,待她反應過來時,麵前已經沒了那個黑衣男人身影。
“尊上,要不要……”
“備水,本座要沐浴。”
回了魔城中府邸,申屠凜便徑直回了房間。身上脂粉之氣,縈繞在他鼻間,濃得讓人心煩。
他眉心緊擰,眼中有著深深厭惡。
下人很快便把水備好了。
他走到浴桶前,伸手正要脫衣服,忽地,手上動作卻是微微一頓。
“出來。”
他銳利視線射向了床底。
聲音剛落,床底下便傳來了一聲短促驚呼聲,隨即,很快就沒了,但呼吸聲卻越發重了。
“本座不說第二遍。”
申屠凜眉頭皺了皺。
那呼吸聲更重了,床底下生物似是被嚇到了,連帶著床榻都抖動了起來。但是卻遲遲沒有爬出來。
申屠凜頓了頓,伸手輕輕一揮。
下一瞬,整張床榻都飛了起來。
床底下生物頓時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呀!”
看著那飛起來床榻,稚嫩驚呼聲再次響起。
“誰讓你進來?”申屠凜垂首,看向那還傻傻睜著大眼睛,維持著一副被驚呆了蠢樣小孩兒。
那是個小女孩,身上卻穿著一身黑,因為趴在床底下,所以衣服上有不少灰塵。她頭上長著兩個鮮紅色小角,小臉上也有著灰塵,看上去臟臟。
正是草葉。
聽到他問話,草葉張著小嘴,有點驚慌搓著自己手指,小聲道:“我……我睡不著。”
睡不著,所以到了他床底,就能睡著了嗎?
申屠凜目光在小女孩小臉上汙漬上停了一瞬,有些嫌棄道:“真醜。”
話一出口,小女孩臉立刻垮了下來,眼睛都濕了。
申屠凜頓了頓。
“……出去。”沉默了片刻,他才又開了口,“本座要沐浴了。”
“我……我也想洗澡。”聽到這話,本來還在傷心小女孩眼睛終於再次亮了起來,“洗乾淨,就不醜了。”
申屠凜:“……”
沒等他回答,草葉已經爬了起來,快速地跑到了他身邊,然後拉著他衣擺,期待看著他,聲音脆脆道:“洗澡洗澡!”
“是本座洗。”他強調。
草葉點頭,嗯了一聲道:“嗯嗯。”
身體卻是動也沒動,看著那桶冒著熱氣水,滿眼躍躍欲試。
“本座說這是……”
“爹爹!”
他話未說完,腳邊小女孩已經興奮跳進了浴桶裡,玩著水,笑得像個小傻子,“爹爹,這裡麵好舒服哦!”
“你叫本座什麼?!”申屠凜臉色立時黑了下來。
草葉眨眨眼,又喚了一聲:“爹爹。”
“本座不是你爹!”申屠凜語氣非常不好,走到浴桶邊,一把就把她拎起來,大步朝門口走,“再亂喊,本座要了你命。”
“黑齊,把這小崽子帶走。”
他提高了音量。
黑齊立刻現了身,一眼就看到了申屠凜黑沉麵色。說起來,他們這位魔尊最是喜怒無常,神秘莫測。
如此顯見情緒外露,倒是少見極了。
啪——!
申屠凜隨手一扔,手中小崽子重重落在了地上。
那地可是堅硬魔石鋪,這般落下去,屁股頓時痛極了。
小崽子那雙大眼睛中立刻含上了兩泡淚,委屈看著他,還張開雙手,癟著嘴喚他:“爹爹……”
爹爹?
黑齊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難道……這小孩兒是他們魔尊骨肉?可不是萬蓉女兒嗎?
難不成……
申屠凜看了他一眼,冷冷開口:“停止你胡思亂想,本座與這個小崽子沒有半分關係。看好她,不許讓她再進來。還有,”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不許再喚這個稱呼。”
說罷,轉身便進了屋。
砰。
旋即,門被重重關上了。
看著緊閉房門,小女孩失落放下了雙手,眼中淚落了下來,弄得一張小臉更臟了,像是一隻小花貓一般。
黑齊看了她一眼,輕咳一聲道:“走吧,彆惹尊上生氣了。”
草葉沒有動。
小小孩子就坐在門口,固執地看著那扇被關得極緊門。
說起來,這個半魔小孩兒著實讓黑齊驚訝了許久。
心臟被生母刺穿,他本以為她早就死了,卻是沒想到,她生命力竟是如此頑強,硬是生生撐了下來。
半魔,出身低賤,被人族和魔尊排斥。
除了是因為他們血統混亂,還因為半魔大多天賦低,有些甚至連低級魔物也不如。
但凡事皆有例外。
半魔亦是如此。
就好比他們如今這位尊上,就是一隻半魔啊,一隻能把萬千魔族踩在腳底半魔。
黑齊低頭看著地上這隻半魔小崽子,眸色微深。
“尊上不是你父親。”他蹲下身子麵對草葉,解釋道,“你生身父親如今是龍家旁支女夫婿,是一個人族,名叫陸文昌。”
草葉沒說話,隻是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自從醒來後,這半魔小崽子就再也沒有提過父母,黑齊問過她,可每一次她都這般看著他,滿眼疑惑不解。
像是忘了一切。
如今甚至還把尊上認作自己父親。
或許忘了也好。
畢竟被自己深愛母親親手殺死,這樣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