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氣氛微微有些尷尬。
裴姝抬頭，目光深深地看著麵前的青年，她的視線很直接,而且目光停留的似乎過於久了一點。
龍凜雖看不到,但卻能感受的到。
她的目光不似之前那些人的灼熱直白、仿佛恨不得把他吞了一般,但不知怎的,他卻莫名地想要避開。
“……裴姑娘看著我作甚？”
他忍不住開口問。
半晌，便聽耳際傳來一聲輕笑，是裴姝的聲音。她緩步走近了他，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臉,須臾,忽地道：“龍公子果然是姿容絕世、龍章鳳姿。”
她冷不丁地如此誇讚。
龍凜微微一怔。
他對自己的外表認知還停留在之前，那時,他臉上還有著醜陋的疤痕。其實以他的修為,早已可以修複這傷痕，但他卻沒有這般做。
一是因為他並不在乎外表好看與否,二是因為他要留著個印記,時刻提醒著他。
成為魔尊之前，他被數不清的人嘲諷過罵過醜,甚至還厭惡的遠離他。成為魔尊之後，無人敢對他品頭論足,便是他再醜，也有無數的魔想要巴上他。
即便，他們的眼底全是對他的恐懼。
而如今,他掉落人間，脫胎換骨。
在人間界的日子，他倒是經常聽到人誇讚他的容貌,他自來未放在心上。況且，他現在還成了個瞎子，也看不到自己到底成了什麼樣。
所以，龍凜雖然知道自己現在的這具人類身體或許長得確實出眾，卻不知到底有多麼的好看。
他本不應該在意的。
可不知為甚，聽著裴姝的那句誇讚，那顆從不在意這些的心，忽地跳得加快了些許。
仿若愉悅。
“裴姑娘這般說，無非是想要龍某同意參加那勞什子花魁比賽吧。”龍凜彆開頭，即使看不見，但他還是避開了裴姝的視線，“所以，無需多說這些無用的話。”
“無用嗎？”裴姝沒否認自己的目的，聞言，眉頭輕挑，“世人皆喜歡誇讚，龍公子難道不喜歡嗎？”
不等龍凜回答，她又笑著補充了一句，“我倒是挺喜歡的。”
青年被長長的衣袖擋住了的手微微動了動，修長如玉的手指顫了顫，慢慢輕輕的握成了拳頭。
“既然龍公子不喜歡，那我便不說了。”裴姝頓了頓，忽然又道，“不過，我方才說得話是真的。”
雖然是有目的的誇讚，但也是真心的。
兩人皆是聰明人，她這般一說，龍凜自然瞬間明了她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半晌，才道：“龍某卻是不知，裴姑娘原來是個這般能說會道之人。倒是龍某之前有眼無珠，看走了眼。”
是了，在修仙界時，世人皆知萬靈仙子是個清冷矜持的，自來沉默寡言。
可以說是高冷淡漠，卻也可以說是不善言辭、嘴拙。
畢竟若不是嘴拙，被欺負了時，怎不說出來？最後，又怎會被逼得跳下萬魔窟，九死一生才脫離了那噩夢般的地方？
所以，龍凜這話其實是帶著一絲諷刺的。
既然這般能說會道，當初又怎啞巴了？
也不知裴姝有沒有聽出這話裡的意思，聞言，她的笑聲甚至更濃了一些，然後坐到了桌前，隨即竟還拿起桌上的酒壺慢悠悠的倒了兩杯酒。
酒香瞬間溢滿了整個房間。
“好酒！”
青衣女子眸色一亮，一口飲乾了那杯酒，大聲讚了一句。
“看來著桃源國果然是個好地方，靈氣充足，不但能滋養了這麼多小妖，便連這裡的酒也是上品。”便是與修仙界的靈酒想必，也不差什麼。更甚者，還有這凡間的煙火氣，比之靈酒，味道更濃更烈了不少。
這一杯下去，裴姝便覺肚腹間生起了一股熱意，倒是暢快得很。
“這酒著實不錯，龍公子可要嘗嘗？”她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然後把另一杯酒遞給了站在一旁的龍凜，“來到這裡也是緣分一場，嘗一嘗也不虧。”
那溫和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龍公子，你說可對？”
龍凜偏頭麵向她，鼻翼間滿是那酒的香氣。
無論是他，還是裴姝，他們都曾風光過，以他們的地位，自然嘗過了世間美酒，能入他們口的酒可不多。
世間不乏從頂端跌落的天驕。
有心有不甘的，有滿心怨恨的，有怨天怨地的，有無奈接受的，也有坦然相對的。但即便坦然接受了，可真的差距到落差時，卻依然是失落，且難以接受的。
便如這酒，嘗過了好酒的，再去喝那些劣質的酒水，便是最終能接受，這之間也不知是適應了多久，又做了多少準備。
龍凜吃過苦，魔尊的位置，可以說是他從屍山血海中搶來的。
但是裴姝卻沒有。
她修煉勤奮刻苦，她外出曆練過，她也參加過仙魔大戰，並在期間大放異彩。她受過傷，也吃過苦，可那苦，卻是不一樣的。
出身世家的萬靈仙子，可是從未真正的落入凡塵過。
白衣青年那籠著一層死灰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坐在桌前的青衣女子，明明兩人一人站著，一人坐著，一人俯首，一人仰頭，可坐著仰頭的那人卻沒有一絲不自在。
便是坐著，也沒有低人一等或者落入下峰的氣息。
“龍公子，喝嗎？”
須臾，她再次問道。
這一次，青年沒說話，卻是直接伸手準確的接過了那杯酒，然後一飲而儘。入口微澀，倒還算是香醇，比凡間的酒好，但想必萬靈仙子肯定喝過比這好了無數倍的酒。
“如何？”
裴姝笑問他。
問話時，她已然又喝了幾杯了，便連身上似乎都散發著淡淡的酒香了。
“尚可。”
青年的語氣似乎不怎麼好，有那麼一點夾槍帶棍的意味，“裴姑娘這般喜歡喝酒？”聽到裴姝一杯接一杯的倒酒，他忍不住問。
“還行吧。”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他的意思，女子的笑意不減，不疾不徐地回道，“酒有時候是個好東西，有時候也是個壞東西，端看它出現的時機以及……遇上的是什麼人吧。”
不等他說話，裴姝忽然站了起來，然後拿過他手中的杯子，又為其斟滿，這才還給了他。
“便比如現在，它便是個好東西。”
龍凜微愣，俊麗麵容上似有怔然。
“酒是，這嘴也是。”一陣酒香混著淡淡的馨香靠近了他，那團金光明明距離他還有一步之遙，這是男女之間很安全的距離。
可那一瞬，他卻又覺得，似乎近在咫尺。
他聽見那女子笑著道，“所以，龍公子，彆生氣了。”
“……我沒生氣。”半晌，他恍然如此回道。
**
小豆芽在外麵飛了一圈，幾乎是繞完了這西府。
西府不算太大，大概就是人間界一個縣城的大小，隻是裡麵的居民卻不必人間界多——這也是無奈，世間生靈中，人族似乎總是數量最多的。
“這裡的人和妖相處的挺好。”屋裡，化成小魔的小豆芽站在桌子上，一本正經的把自己查探到的消息說出來，“我還看到了人與妖組成的家庭，對了，還有半妖。”
妖族算是數量極少的，不比人族，也不比魔族，混雜在各族之間。
但與魔族一般，人妖是很少結成夫妻的。而半妖與半魔相同，也是被排斥厭惡的存在。但這裡卻不一樣，不僅人妖相處的很好，半妖竟也過得好。
總之，在桃源國，無論是人是妖，亦或者半妖，皆是一視同仁，獲得同樣的待遇。
“這般一看，這倒是個好地方。”裴姝怔了一下，便笑了。
能坦然接受半妖，並且並無區彆對待，已然極其難得了。裴姝走過不少地方，卻從未碰到過這般的地方。
他們是從玲瓏山進入這裡的，按照紅姐之前所說，那些失蹤的男人很有可能便是進入了這桃源國。
如此一來，那所謂的山神也應該是桃源國人。
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國主。
兔白白曾說，國主是龍君。
能稱為龍君的必是龍族，但之前便說過，世間早已沒了真龍。可這桃源國裡卻並無魔氣邪氣，反倒是靈氣濃鬱，所以這龍君到底是真是假？
“我發現，桃源國的國民都非常愛戴他們的國主。”小豆芽道，“國主姓龍，是個女子，大家都說國主是世間唯一的真龍，最是厲害。”
“而且國主愛民如子，從不仗著修為和地位便濫殺無辜。在這位國主繼位之前，桃源國之前不是這樣的，大家的日子過得很艱難。直到國主來了，他們的日子才慢慢好了起來。”
便是小豆芽，聽了這些後，也忍不住對那國主生了些好感。
剛才他出去轉了一圈，發現西府竟還是有專門為孩子設置的玩耍區域和學堂，而且全都是免費的。小豆芽當時看著，若不是還記得自己的任務，差點就沒忍住誘惑也進去玩了。
“不過，”小豆芽摸著自己的小下巴道，“這個國主有個特殊的癖好。”
“癖好？”裴姝看他。
小豆芽回答之前，忍不住瞅了瞅龍凜，著重看了看他的臉，直到青年也轉過來，他這才收回視線，嚴肅的回道：“這個國主非常喜歡美人，隻要有好看的，便想要收進後宮裡。”
“據說，至今，國主的後宮裡已經不下三千了。最近，國主最寵的是個新來的美人，聽說還是個人族劍修。”
“這花魁比賽，其實也是為了國主而舉辦的。”
“國主雖然愛美人，但是卻從不強搶。便是後宮美人不受寵了，也可以選擇離宮回家。想要離開的，還能得到一筆和離費。選擇留下來的也能過得不錯，反正錦衣玉食是不會少的。”
“所以，桃源國的國民對於進入國主的後宮是非常樂意的，甚至……”
還以此為榮。
不過最後一句，小豆芽倒是沒有說出來。
隻是忍不住又看了龍凜一眼——若是龍凜願意，他們這兒說不定也要出一位寵妃呢！
雖然寵妃這個詞，與那麵色冷冷淡淡的青年有那麼點不和諧。
“我隻在城裡逛了一圈，還沒有去城外。不過聽桃源國人說，外麵很危險。”小豆芽皺著眉頭道，“但是是什麼危險，他們卻沒有提。”
“我本來想再打聽打聽的，但是……”
小豆芽鼓著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點不好意思的道：“我餓了。”他當時肚子都叫出了聲來，差一點就被人發現了。還好他跑得快，否則，就暴露了。
雖然在落入桃源國之前，他們吃了烤兔，但是小豆芽本身胃口就挺大，又正在長身體。
“餓了是正常的，”裴姝抬手，輕輕揉了揉小孩的腦袋，笑道，“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正好，我們也餓了。”
說著，她便看向了一旁的青年，問道：“龍公子定然也餓了吧？”
龍凜當然是不餓的。
他又不是小胖子那吃貨，距離他們上次進食也才過去了兩個時辰，怎麼可能會餓。
隻是他剛準備搖頭，手臂便被人戳了戳。
是裴姝。
“龍公子肯定也餓了，走吧，我們去問問兔君廚房在哪兒。”邊說，她邊輕輕扯了扯青年的衣袖，笑問道，“龍公子，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