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的。
蘇枝兒有點丟臉,她抬手把麵紗放了下去,並吸了吸鼻子。
其實她的小紅疙瘩都快要好了,可經曆了上次造反俱樂部事件,她清晰明白的發現鄭濂對她居然還有意思!
好吧,隻能將過敏進行到底了。她就不相信鄭濂能對著她這張醜到爆的臉產生長時間的興趣!
“為什麼哭?”少年用那隻完好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蘇枝兒的麵頰。表情雖冷,但眸中的困惑卻是真的。
那裡的麵紗被眼淚浸濕,水漬汪汪一片。
少年輕輕往旁偏移,撥開麵紗一側,露出少女一隻眼。
蘇枝兒顫了顫眼睫,正巧一滴淚滾到少年指尖。那手指又長又細,看著像漫畫手。少女的眼也是明亮而朦朧,黑白分明中蘊著淚珠,粘在眼睫上,鮫人珠般圓潤晶瑩。
“因為……”少女聲音很輕,她說,“怕你疼。”
空氣一瞬安靜下來,少年原本毫無感覺的胳膊突然開始劇烈疼痛,像是被打破了某種屏障一樣,疼得撕心裂肺,挖骨抽筋。
胳膊上那一大片水燎泡又紅又腫,像層疊的蠶蛹,臃腫的被燙壞的肌膚與旁邊正常的冷白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少年的嗓音也變得嘶啞,他的聲音甚至有點顫抖,“為什麼怕我疼?”
被周湛然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住,蘇枝兒頓覺心尖一跳。她垂下眼簾,掩飾住心中的異樣感,“作,作為朋友,當然是因為關心你。”
“關心。”少年喃喃自語,他半闔起眼,眼睫下垂,露出繾綣之態。
疼了,就是關心。
少年抽開自己被蘇枝兒捏在手裡的袖子,繞過她,慢吞吞往前走。
大貓乖巧的跟在他身後,走出幾步回頭看一眼蘇枝兒。
少女呆愣愣站在那裡,手還放在半空中,像是要抓取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抓到。
直到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蘇枝兒的視線裡,她才恍惚回神,心中產生一股懊惱。
她是不是……越界了?惹他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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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火燒了大概有一個時辰,終於被眾人齊心協力的撲滅。
外麵鬨哄哄的正在收拾殘局,屋內悄靜無聲,隻有一少年垂落著一隻被燙傷的胳膊靠坐到榻上。
他身後扶趴著一隻虎,乖順的將兩隻巨大的爪子墊在腦袋下麵,露出健美的身段和柔順的皮毛,讓少年仰身靠下去。
少年閉著眼,有血從胳膊傷口處蜿蜒而下。
大虎盯著少年的胳膊舔了舔唇,它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香噴噴的烤肉味。
“主子。”有人推門進來。
屋內昏暗一片,連一盞燈都沒點,隻大虎一雙在暗中散出發澄澈幽光的眼,浸著十足的野性,讓人望一眼就遍體生寒,不敢靠近。
少年卻一點都不怕那惡虎,甚至還偏頭將半張臉埋了進去。
進來的肖楚耀跪在地上,道:“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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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形纖細的丫鬟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她的麵前就是一顆碩大無比的虎頭。
老虎趴累了,站起來活動活動,伸了一個漂亮的懶腰。那顆虎頭正巧湊到榻旁,跟清月對了個正眼。
清月被堵住了嘴,全身無法動彈,她被虎頭嚇了一跳,然後蠶繭似得扭曲著抬頭,脖子仰出一個古怪而詭異的弧度,看到了虎頭旁邊的少年。
是他!竟然是他!
清月被堵住了嘴,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聲音,就似老人一般濃重的喘息聲。
少年單手撐著下頜,黑發落下,神色極淡,“外麵的火滅了嗎?”
“是。”肖楚耀道:“這丫鬟不肯招供是誰指使,這把火燒死了我們好幾個兄弟……”說到這裡,肖楚耀臉上露出怒色。
周湛然卻依舊是那副冷漠表情,他甚至覺得有點無聊。
“那就蒸了吧。”
蒸!
肖楚耀霍然抬眸看向周湛然,臉上露出些許不可置信。
少年抬起自己受傷的胳膊看一眼,然後起身下榻,走到清月身邊。
他雖高,但瘦,俯身望看過來時眉眼陰麗。他嗓音很淡,帶了一股與世無爭的慵懶之色,可說出來的話卻詭異至極,“受傷了就會有人關心,你高興嗎?”
清月是從小受訓的殺手,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為的隻有一個。
殺人。
她殺過很多人,眼前這個瘋太子是她的最終目標,可她失敗了。
不過幸好,她已經留下線索,主人很快就會知道誰是那個真太子。
清月被堵住了嘴,不能說話。
少年卻直起身,甩著胳膊道:“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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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府入夜的這場大火迅速傳遍整座金陵城。
“聽說錦衣衛已經抓住縱火的人了,是咱們承恩侯府內的一個丫鬟。”
“一個丫鬟為什麼縱火呀?她難道跟太子殿下還有深仇大恨?”
“那位殿下是個瘋子,殺人無數,仇人遍地,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與那丫鬟扯上什麼關係了。”
“才不是呢,我聽說是那丫鬟晚間偷吃酒,不小心打翻了燭台,才引起的大火。”
各種說法非常多,蘇枝兒卻知道這場火並沒有那麼簡單。
她回想起之前清月那夜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想到一個可能性,清月或許是鄭峰那邊的人。
鄭峰此人,手段毒辣,心腸冷硬。
像清月這般年紀輕輕就被買回來,在暗地裡培養起來,然後再被四處安插的臥底間諜,在他手裡不計其數,甚至可以說是遍布整個金陵城。
可現在鄭峰根基未穩,一般來說是不會鬨出這麼大動靜來暴露自己的實力的,那麼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不對不對,瘋太子的敵人那麼多,也不一定是男主。
蘇枝兒想的頭疼,隧決定不想。
關她什麼事?乾飯去。
“快快快!錦衣衛在正院裡架起了一口大鍋,說是要蒸人。”有老婆子驚恐奔來,四處相告。
膽子大的一道跟著去看,膽子小的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蘇枝兒屬於膽子小的,她立刻就躲進了自己的貓兒院,連飯都不乾了。
在昨夜那場火勢中,貓兒院並未受損。
蘇枝兒躲在自己的被窩裡,想著清月那張臉,然後又想到一口碩大無比的鐵鍋……好嚇人。
而且指不定這下一個蒸的就是她!
是啊,她雖然不是真的鄭峰那邊的間諜,但她跟鄭峰也脫不了關係。
蘇枝兒這樣一想就被嚇病了。
大夏天的,她硬生生冷得出奇,渾身涼汗,浸濕了被褥,躺在床上全身虛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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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做了個噩夢,她夢到自己被放到了蒸籠裡,就跟蒸大饅頭的那種大蒸籠似得,她被套了麻袋,脖子上被收緊口勒住,蜷縮著橫放在裡麵。白煙蒸騰而起,她的眼前漸漸被白霧灼傷……好冷!
等一下,冷?被蒸不是會熱嗎?
蘇枝兒猛地一下睜開眼,就見自己床邊坐了一個白乎乎的人影,跟剛剛出爐的包子似得渾身雪白。
他收回自己點在蘇枝兒脖頸處的那隻冰冷的手,然後舉起自己另外那隻血肉模糊的手跟她說,“疼。”
蘇枝兒驚魂未定,被突然出現的少年嚇得不輕。
她起身點燈,身體沉重。
蘇枝兒用清水淨麵,勉強恢複神智,就著那盞琉璃燈看到少年胳膊上的傷,似乎有越發嚴重的趨勢,那些燎泡漲得鼓鼓,像喝飽了水似的。
“你有藥嗎?”她蹙眉問。
少年搖頭。
那這可怎麼辦?像他們這樣做奴才的,平日裡病了都是借著主子們的福分才能請府內的醫士看看的。
當然,還有其它的一些小方法,就是拿出自己的小金庫,去找醫士們暗地裡買些藥。
蘇枝兒背著少年,取出自己的小金庫,讓少年在她屋裡等著,然後自己去外頭買藥。
雖然蘇枝兒去的早,但等她到藥房,發現那裡已經有許多人在等著了。
原來昨夜受傷的人不在少數。
“侯爺吩咐,最近幾日隻要是看病、拿藥的,一律免費救治,不可暗地收取錢財。”
蘇枝兒的小金庫終於保住了。
燙傷藥供不應求,蘇枝兒本是條鹹魚,奈何一想到少年的傷,就隻能硬著頭皮往裡擠。
“最後一盒……”
“我的!”
兩隻手一起按到那盒子上,蘇枝兒扭頭,就跟一小廝對上了眼。
那小廝囂張道:“我是來替我們家二公子取藥的。”
二公子這個名頭一報出來,周圍的人頓時後退三步,丫鬟哪裡敢跟主子爭。
“原來是二公子呀。”蘇枝兒聲音輕軟,帶著一股明顯的柔順,“對了,這位小哥知道我是誰嗎?”
小廝冷哼一聲,“我管你是誰。”
蘇枝兒繼續柔聲道:“既然如此,那就好。”說完,她猛地一把搶過那最後一盒燙傷藥,然後拔腿就跑。
小廝:……
眾人:……
小廝呆在那裡,半天才回神追出去,然後就見那丫鬟早已跑得沒影了。
小廝氣得仰天長嘯,“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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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院裡,少年乖巧地坐在蘇枝兒床榻邊,鼻息間嗅到的都是她的味道。
大貓正在院子裡玩貓抓板,貓兒院的大門緊閉,怕大貓隨意亂跑。雖然大貓脖子上拴著一根鐵鏈,但難免出現意外。
“啪嗒”一聲,窗戶被人打開,肖楚耀翻身躍入。
“主子。”
少年垂眸瞥他一眼。
雖然肖楚耀是個男人,但對於這位主子,他卻有著非一般的細心。畢竟不細心一點,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當場去世了。
雖然自家主子受傷了,但肖楚耀卻明顯感覺到自家主子心情不錯。作為一名儘職儘責儘忠的好下屬,肖楚耀回來稟告,“人蒸好了。”
那語氣,仿佛蒸好的是一籠包子。
“嗯。”少年正在捏蘇枝兒自己做的一隻布娃娃。
那是一隻肚子圓滾滾,體型不大,也就兩個巴掌一般大的,類似於大白的布娃娃。葫蘆身體,微笑臉,因為手感極好,所以蘇枝兒總是喜歡抱著它睡,最最喜歡的就是把臉埋進去蹭,現在被少年看中了。
肖楚耀見上頭長久的沒有聲音,便小心翼翼地抬頭偷窺了一眼。
隻見少年黑發垂肩,眼眸低垂,正慢條斯理捏著懷裡的布娃娃玩,腕子上的佛珠瑩潤圓滑,散著一股佛係之光,看起來格外的乖順,哪裡有平日裡那股駭人的瘋勁。
肖楚耀知道這是誰的屋子,也知道自家主子跟住在這屋子裡頭的小丫鬟走得很近。
肖楚耀想了想,終於還是決定開口,“主子,那蘇枝兒現在看來雖並非奸細,但卻跟鄭濂走的近,屋內還有鄭濂的外衫……”
肖楚耀跪在地上,話說到一半,又下意識抬頭瞧一眼周湛然。
少年抱著布娃娃坐在床邊,麵無表情地微微傾身看他,雙眸沉寂,看不出任何情緒。
肖楚耀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將下麵那句話說了出來,“那就是……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