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2 / 2)

少年傾身過來時,蘇枝兒能感受到他炙熱的呼吸,比這天都還要燙。

等一下,炙熱?小花不是天然小冷庫嗎?怎麼會熱?

蘇枝兒伸手按住他額頭。

少年乖巧眨了眨眼,麵頰上泛出兩抹淺紅的雲。

“你發燒了?”蘇枝兒微微瞪大眼。

少年卻好像突然停止了思考能力,隻會說一個詞,“疼。”

疼了,就有人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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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清月提前去世了,所以貓兒院裡隻有蘇枝兒一個人和一隻虎。

小花躺在蘇枝兒的床鋪上,冷白的臉燒得通紅。

蘇枝兒不斷替他換濕帕子,可溫度似乎沒有降下來的意思。

蘇枝兒有點害怕,這麼高的溫度,不會燒成傻子吧?她站起來,想去藥房替小花拿點退燒草藥,可不想自己的手被少年緊緊拽著。

蘇枝兒一動,他就醒,原本黑沉沉的眸子因為發燒所以變得波光瀲灩猶如黑珍珠入了水,教人看一眼就心軟。

緋紅的顏色蔓延在麵頰上,往上延伸。濕潤發紅的眼尾,浸著濕汗的額頭脖頸,還有少年緊抿著的,蒼白的唇。

“我去替你拿藥,馬上就回來了。”蘇枝兒這麼解釋著。

少年卻執拗地拉著她,眼神霍然深諳下來,“你要去找鄭峰?”

蘇枝兒:……

還是被看到了嗎?也是,又不是演電視劇或者寫,就站在窗口怎麼可能跟睜眼瞎一樣什麼都沒看到。

“我不是,那是……”蘇枝兒壓低聲音,“那是騙人的。”

聽到“騙”這個字,少年原本半闔著的眼霍然睜大,那隻攥著她手腕的手也猛地收緊。

從前,蘇枝兒並不覺得少年力氣有多大,可現在她隻覺得自己的手腕快要被他捏碎。

“我根本就不喜歡大公子,也不喜歡二公子,我隻是覺得他們太煩了。”

誰能想到呢,做一條鹹魚也是如此的困難。

“小花,你彆生氣,我是不會騙你的。”

哄孩子的語氣,卻對少年格外有用。周湛然漸漸鬆開自己攥著蘇枝兒手腕的手,熬了一夜的他,終於在少女輕柔的嗓音中緩慢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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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鄭濂從貓兒院出來,徑直去往鄭峰的院子。

鄭峰正在書房,鄭濂推開迎上來的小廝,直接撩袍跨了進去,並道:“清月死了。”

男人正在看書,表情冷漠,無動於衷,仿佛鄭濂隻是進門說了一句“今日好熱。”

確實很熱,盛暑三伏天,鄭濂身上的衣衫被熱汗浸濕,外頭的蟬鳴擾得人腦仁疼,可這一切都比不過鄭峰臉上的平靜。

“大哥,我說人死了。”鄭濂走近,單手撐到鄭峰的書桌上,表情略有些猙獰。

鄭峰終於開口,他道:“死的人還少嗎?”

鄭濂一怔。

坐在書桌後的男人抬頭看他,“推翻□□,進行革命,必會流血,曆史會記住他們的。”

鄭濂神色僵硬,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蘇枝兒或許也會死,或許她已經被發現了。”

鄭峰拿著書卷的手一頓,“無名之輩雖不會被載入史冊,但我們會記住他們的犧牲。”

“大哥半點不在乎她?她好歹,好歹……”鄭濂醞釀許久,才將下麵這句話說出來,“好歹她喜歡你。”

鄭峰落在書卷上的視線頓住,身邊的鄭濂還在繼續說,“大哥忘記了嗎?她說你眼睛、鼻子生的好。大哥難道不想想,她一個弱女子也不像清月一般是自小訓練出來的殺手,為什麼會願意去當臥底?”

“我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她是喜歡你,是為了你。”鄭濂深沉地吐出一口氣,“我真是不知道她喜歡你這個冷清冷性的人哪裡,還要為了你這樣的人丟了性命。”

話罷,鄭濂盯著看鄭峰的反應,男人卻另開話題,“清月死前傳了消息出來,確有真假太子,那真太子的胳膊上被她用燒紅的鐵棍砸傷,我們隻要找到胳膊上有傷的人,他就是大周太子。”

頓了頓,鄭峰又添一句,“將清月之死推到暮王頭上。”

鄭濂呼吸一窒,憤怒到達頂點,“大哥,我在跟你說蘇枝兒的事情!”

鄭峰抬眸看向鄭濂,“她並沒有你看到的那麼單純。”

鄭濂卻隻覺得這是鄭峰的借口,他拂袖而去,獨留鄭峰盯著書卷,一言不發。

書房門口又傳來腳步聲,鄭峰抬眸看去,瑤雪端著茶水站在那裡,小聲詢問,“大公子?”

鄭峰皺眉,卻沒有說話。

瑤雪提裙進來,將茶水置到桌上,衣袖翩翩,露出一截皓腕,上麵是明顯的鞭打紅痕。

鄭峰看到了,卻隻是皺眉,沒有管。

瑤雪在鄭峰淡漠的視線下,雙眸越來越黯淡。

她送完茶出了書房。

書房外熱浪席卷,瑤雪下意識眯了眯眼,然後又睜開。耳邊傳來丫鬟們譏誚的嘲諷之聲,“你瞧瞧,大公子根本就不正眼看她。”

“是呀,還真當自己是個香餑餑呢。”

這院子裡一半是李綢兒的丫鬟,一半是承恩侯府的。承恩侯府的這些丫鬟們平日裡被李綢兒教訓慣了,鵪鶉似得縮著,這次來了一位瑤雪姑娘,還是大公子親自去問老太太要的。

得到這個消息,她們一下炸了窩,對瑤雪極不友好。這就是所謂的,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要彆人得到,就是見不得彆人比自己好。

一開始,她們還忌憚著大公子,可見大公子對瑤雪並沒有區彆對待,丫鬟們的膽子就大了起來。

瑤雪已經習慣被當作集體攻擊目標了,她默不作聲地繞過她們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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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不遠就是正屋,奶嬤嬤端著新熬好的藥來給李綢兒喝。

“放著吧,我等會兒喝。”李綢兒道。

“涼了就沒效果了,這藥要趁熱喝。”奶嬤嬤勸道。

“我知道了。”李綢兒略有點不耐,她催促奶嬤嬤出去後,端起藥碗,熟練的往盆栽裡一倒。

已經數日沒吃藥,身體的力氣竟真的在漸漸恢複。一開始李綢兒還以為是幻覺,可當她聽見那些小丫鬟私底下討論說她的氣色越發好了時,李綢兒才相信,有些病,你若不治,它還真的能自己好。

那丫鬟倒有些用處。

這事李綢兒誰也沒告訴,包括奶嬤嬤。

李綢兒倒完藥,神清氣爽的走出屋門,正看到瑤雪從書房裡出來,她冷笑一聲,喚住她道:“過來替我牽馬。”

瑤雪站在那裡沒動,李綢兒繼續冷笑,“怎麼,我還使喚不動你?”

瑤雪垂首走到李綢兒身邊。

李綢兒領著她往前頭走,一邊走,一邊道:“我爹前幾日新得了匹好馬,我弟弟要了許多天也沒給他。爹爹知道我喜歡馬,今日一大早上就差人替我送來了。現在正在馬廄,你去替我牽來。”

言語之間皆是被寵溺出來的驕縱。

瑤雪微微抬頭看向李綢兒,她不過是有一個好爹罷了,她根本就配不上大公子。

論美貌,論才情,她哪裡差了?她隻是差了一個爹。心中的嫉妒陡然升起,瑤雪脫口而出,“可大公子一點都不喜歡你。”

走在前麵的李綢兒腳步一頓,她偏頭看向瑤雪,眸子瞪得極大,“你說什麼?”

李綢兒手裡的鞭子疾風驟雨般襲來,瑤雪除了尖叫著躲閃,卻做不了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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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斜落,貓兒院內悄靜無聲。

周湛然從未睡過如此沉的覺,仿佛飄在雲端一般讓他身心皆放鬆了下來。可那個人卻依舊不肯放過他,一定要出來攪弄他。

噩夢。

又是這個噩夢。

一個看著大概才七八歲的小少年穿著白色的小衣裳站在空蕩蕩的殿中。

四周都是明亮的燭光,照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小孩神色呆木,看著眼前一襲紅衣的美婦在殿中翩翩起舞。

這是一個瘋子,被關在這座殿裡的瘋子。小孩卻知道她是誰,她是他的母親。

小孩雖小,但卻清晰的明白母親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她應該抱著他,給他唱歌,喂他吃飯。母親的懷抱應該是世界上最溫暖,最舒適,最能拋卻煩惱、苦悶、絕望的希望之地。

可他從未感受過那種溫暖,記憶是空白的,反之,充斥著尖銳而古怪的大笑和嘲諷陰毒的視線。

小孩不懂,他隻是呆呆地看著婦人跳舞。

婦人跳完舞,猛地一下注意到身邊的孩子。她看到他的臉,那麼熟悉,那麼稚嫩的一張臉。

她突然開始瘋狂大笑,笑得麵目猙獰,聲音尖銳,仿若要刺破雲霄。

“我詛咒你!詛咒你一輩子都無法信任任何人,一輩子都沒有人關心!一輩子都沒有人愛!”

來自母親的詛咒。

女人尖銳的指甲刺入他的脖頸,有血流下來,跟女人身上的紅衣染成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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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湛然從夢中驚醒,他感覺到手邊的溫暖。

少年微微偏頭,就看到了趴在自己床榻邊睡著的少女。因為姿勢不舒服,所以少女睡得似乎不是很熟。

她側著臉,鼻子往上是隻娃娃,擋住眼睛,似乎是用來擋光的。麵紗微微掀起,露出下頜線。

那隻娃娃的肚子已經補好,五個窟窿眼變成了五隻黃澄澄的小雞崽子。

少年伸出手,五指輕輕按住那五隻小雞崽子。

崽子被他戳得凹陷下去,變得嘴大肚小,顯出一股萌感來。

娃娃被戳歪了,蘇枝兒露出一隻眼來。半夢半醒間,她恍惚間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戳她。

小孩子就是調皮。

蘇枝兒仿佛回到了在幼稚園的時候,她胡亂伸出手往前一摸,摸到一顆毛絨絨的腦袋使勁揉了揉,含糊著安慰道:“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小寶貝兒……”

唱了一句,蘇枝兒腦袋混沌,似乎又睡過去,然後又像是條件反射似得又接上一句,“睡著了就不餓了……”

身為幼稚園老師,自編自導兒歌和舞蹈已經成為常態。

信手捏來,非常熟練。

蘇枝兒還閉著眼替孩子蓋好小肚子,怕感冒。

隻是孩子太大,小被子往上一拉,孩子的腳就露了出來。

周湛然睜著眼看她。

窗戶半開,夕陽隻剩下一點光,似乎都在這一刻聚攏到了少女身上。

她周身絨絨的,像是渡了一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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