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的嘴巴張了合合了張,過了許久,低下頭去:“草民咎由自取無話可說。”
寧王噎住了。
——猶豫半天竟然給他來這麼一句。
真有比孫薔薇還不怕死的。
“大人,他不說草民說。”
眾人循聲看去,又來一頭小毛驢,毛驢上還馱著個精瘦老者。
孫薔薇對他印象很深——酒樓的賬房先生。酒樓開業頭幾個月他經常過府。她父母去世時此人也來過,隻是她父親蓋著白布,賬房先生並沒有見過她父親死後的樣子。
精瘦老頭的發帽有點歪,看起來也很著急狼狽。
而不待寧王和孫薔薇等人詢問,他就先交代,以前也曾懷疑過孫父死的蹊蹺,隻因孫薔薇和其母都沒懷疑過,他就以為自己想多了。先前看到孫薔薇的堂兄去酒樓找她大伯,從他口中得知官府和王爺帶人出城了,又見掌櫃的神色慌亂,他才敢確定自己猜得沒錯。
孫薔薇好奇地問:“知道他為什麼毒殺我爹嗎?”
賬房點頭:“掌櫃的獨子好賭,幾個多月前欠下一筆賭債——”
“住口!”劉掌櫃憤然起身。
寧王的小廝給他一腳,把他踹趴下然後踩在他背上,示意賬房繼續。
賬房:“那次還被追債的追到了酒樓。”說起這事朝劉掌櫃看一下,“他找東家借錢,當時賬上沒錢,東家和草民都說了,他還是不信,非說東家見死不救。東家沒辦法就把翌日買菜的錢給他了。”
“大小姐穿金戴玉也是沒錢?”劉掌櫃大聲質問。
賬房張口結舌,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好。
寧王頓時心生感慨,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孫父為了接濟你,還得變賣女兒的首飾不成?”寧王總覺得他得說點什麼,否則可能忍不住臟了自己的手。
“我是暫時沒錢。”劉掌櫃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
寧王被他的態度搞得心堵,禁不住質問:“你尚且需要仰仗孫父過活,拿什麼還他?”
賬房:“王爺有所不知,賭是無底洞,彆說他沒錢,像您有萬貫家財也不夠填補那個窟窿的。東家也知道這個理,私下裡叮囑草民賬上沒錢他來想辦法,借給掌櫃的就不要了。”
劉掌櫃用懷疑的眼神打量他。
賬房懶得跟這個不識好歹狼心狗肺的畜生解釋,繼續說:“後來他又找東家借一次,東家沒借,還跟草民說看來得再找個掌櫃了。長此下去他有可能鋌而走險。誰知這掌櫃的還沒找到,東家就,就——”攥住拳頭,忍不住哀歎一聲。
孫薔薇什麼都明白了,後悔剛才下腳輕了:“他對我父親下此毒手,想來是聽到您和我父親的談話了。”
劉掌櫃不禁說:“是又如何?”
馮氏十分不理解:“就算你殺死老三,酒樓也不可能是你的吧?”
孫薔薇瞥她一眼:“我不懂經營,我娘體弱多病,他認為我爹沒了,一來給他兒子出氣了,二來酒樓也得仰仗他。賺多賺少,還不是他說多少是多少。可憐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我爹一死,你們就像聞到腥的貓,看見骨頭的狗,都撲上來了。”
“你說誰是貓誰是狗?”葛氏大叫。
“誰撲上來說誰。”
“我撕爛你的嘴!”葛氏張牙舞爪朝她撲過去。
孫薔薇抄起包裹就砸。
啪!
葛氏痛的尖叫一聲,捂住眼睛。
孫薔薇大伯見狀揚起巴掌就要抽孫薔薇。
力氣不敵,孫薔薇下意識躲閃,看到身邊的朱玉,心中一動,扔下包裹抽出他腰間的寶劍。
寧王趕忙說:“攔住她!”
朱玉可不敢攔孫薔薇,沒刀她都能要人命。上前拉開孫家幾人,大吼:“住手!”
幾人被他嗬住,孫薔薇也下意識停下。
朱玉給刑部侍郎使個眼色,刑部侍郎令衙役看住葛氏等人。朱玉這才敢對孫薔薇說:“姑娘,請把劍還給我。”這話說出來真丟人,他的佩劍竟然能被一個弱女子奪去。
但願不要被陛下和太子爺知道,否則二十軍棍免不了。
孫薔薇遞給他。
眾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包括寧王。寧王楞了一下,然後五味雜陳,他竟然也緊張了,說出去誰信啊。
寧王決定忘掉它,問賬房:“隻有這些?”
賬房猶豫道:“草民不確定。聽說他兒子被人剁掉一根手指。也有人說不是他,因為他忙著成親,沒空去賭坊。草民也是知道這點才不敢確定東家的死跟他有關。畢竟要辦喜事了。”
寧王看向劉掌櫃:“問你為何殺人,你一個字不說是怕此事傳了出去吧?你以為即使有個殺了人的父親,隻要你兒子清清白白,你親家就敢把閨女嫁過來?”
劉掌櫃的嘴巴動了動,低下頭去裝死。
寧王最是厭惡這等又蠢又毒的人:“帶走!”
刑部侍郎:“是。”停頓一下,“王爺,死者呢?”
“證據確鑿,他也認了,埋了吧。”看到孫薔薇,寧王想起她是死者的女兒:“你是怎麼想的?”
孫薔薇心說我怎麼想沒用啊,一個人又沒辦法把棺材板蓋上,“民女為家父找到害他的人,家父想來不會介意民女的不敬。”
寧王衝侍郎頷首。
眾衙役把棺材蓋合上。
寧王對刑部侍郎道:“走吧。”
刑部侍郎轉身之際見孫薔薇不動:“孫姑娘,走了。”
孫薔薇愣住,一時沒懂,走去哪兒?
“不走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寧王奇怪,穿的比他單薄,荒郊野外北風呼嘯她都不嫌冷嗎?
孫薔薇陡然驚醒,這是要秋後算賬?
可是賣餛飩的王老二——
王老二說的是當今聖上不計較。寧王說的是他是他,他爹是他爹。原身的記憶中,皇帝都拿這個兒子沒辦法。又怎會為了她一個市井小民而跟兒子計較呢。
可她孤身一人,回頭被推到菜市場斬首,連個收屍的都沒有。以孫家這些人的品行,可能還會牽兩隻狗把她啃了。思及此,孫薔薇打個寒顫,不能就這麼死了,“王爺,民女其實還有一事相求。”
就這麼迫不及待?
虧得看到她先前那些所作所為還高看她一眼。
原來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寧王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譏笑,“求本王饒了你?”
孫薔薇說出來的那一瞬間真有這麼想過。可她覺得不可能,還會被羞辱,“不是。”然後跪下給他磕個頭,“這一拜是替家父謝王爺。”緊接著又一拜,“這是謝王爺留民女到現在。”最後一拜,“草民想把家裡的房子和酒樓送給刑部,隻求王爺和刑部的大人們一件事,回頭給民女留個全屍,把民女葬在父母身旁。要是嫌麻煩,可以一把火燒了,無論揚上天,還是倒入臭溝渠中,絕無怨言。如有來生也會感激諸位大人。”
四周安靜的隻有烏鴉的叫聲。
寧王神情錯愕。
——他,他誤會她了?
賬房先生淚流滿麵,擠開守著他們的衙役,跌跌撞撞跪在孫薔薇身邊,哽咽道:“姑娘,大小姐,彆這麼說,這讓東家如何瞑目啊。姑娘,有小老兒,小老兒雖不知姑娘何錯之有,姑娘放心,小老兒就是變賣家產也會讓你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