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春聽見周圍人的話, 心裡一陣煩躁。
手上收割的動作,都沒有一開始利索了。
何林脾氣可沒有他爹那麼好,對親人能耐心解釋, 對這群冷嘲熱諷的人就沒有那麼好的態度了。
“現在說得輕鬆,到時候收上來的糧食都發黴了,到時候我看你們哭。”
何林本就高大,這幾年在軍中, 更是練成了一身的肌肉, 這話語氣很重,聽起來也頗為嚇人。
周圍圍觀的人聽見何林的話, 心裡都有些打鼓了, 四散開來去自己的田地中侍弄自己的莊稼。
腦海中一邊想著村裡兩個娃帶回來的消息, 一邊仔細地瞧著自己流了無數汗水種下的糧食。
何林將那些人嗬斥跑了之後,對他爹喊道:“爹, 你彆聽他們瞎說, 將軍不會害我們的!”
何大春沒有說話,隻是彎腰更加賣力地收割起來。
他們這兒沒有上了歲數的老人, 不代表整個涼州城沒有。
這一戶戶老人家,都被眼熟的出息小輩看望了。
一說一哄之間, 就被帶到了人多的地方。
或是村裡那愛嚼舌頭的婦人談話的地方, 或是城裡人來人往的說書場。
軟糯可口的糕點孝敬著, 好聽的話吹捧著, 這一來一回之間,許多回憶就被勾了起來。
“我可是聽說您年輕的時候, 可是經曆過大場麵的!”
“那可不, 活了這麼大歲數, 我什麼沒見過。”
那小輩看鋪墊得差不多了, 繼而說道:“我最近聽說,這秋收期間可能會有連綿不斷的雨,一下來一下走的,讓人猜不準,您說說,這是不是特好笑,我活了十幾年了,都沒見過這種天氣,您肯定也沒有見過吧?”
這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風言風語經過了不少人的耳朵,這時候突然聽見有人提起,還問的是個明顯上了歲數的老人家。
於是一個個都豎起耳朵,想要聽聽是怎麼回事。
雖然起初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都下意識的否決了,但是還是忍不住瞎想,萬一是真的呢?
那頭發花白的老人家,一開始還挺樂嗬,聽見小輩說的秋收,大雨,一下來一下走,瞬間茶杯都拿不穩了。
眼裡透出回憶:“你個小娃娃可彆亂說,你沒見過,老頭子我可是見過的,那個時候我還年輕,跟著家裡大人準備秋收,不知怎麼惹怒了老天爺,一下晴一下雨的。”
說著老人家因為情緒激動,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那小輩趕忙拿起水杯,遞到他嘴邊,還給他拍拍後背順氣。
老人家咳了好一會兒,終於緩過氣來,又繼續說道:“我的記得可清楚了,那時候一下雨就有人哭,那糧食正在外麵曬著呢,這大雨一來,可不就完了。”
“一開始放晴的時候,還有人笑。每一次都有人說,看這樣的天,應該是不會再落雨了。結果到後來,就算放晴了,也沒有人會笑了,生怕什麼時候這雨又來。”
“那兩年可真是慘啊,人都餓得隻剩下皮包骨了,我大哥,二哥,四妹都一個個被餓死了,連樹皮都啃沒了,還有的人吃土,肚子脹得像是懷了娃娃。”
周圍圍著的人都沉默了,一個個背脊發涼,居然還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這樣從沒有見過的詭異天氣,居然是真的存在的!
就算是那些沒有種地的人,也跟著害怕了起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這要是周圍發生了饑荒,他們的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是每一個經曆過的人都不會忘記的。
雖然幾十年過去,經曆過那場饑荒的人大多去世,但總還是有那麼幾個長命的人活著。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涼州城的各個角落,一個、兩個、三個……,幾乎每一位上了歲數的老人,或是聽了傳言自己站了出來,或是被小輩套話套出來。
人都是這樣,對自己沒有經曆過的事情總是不信的,但是身邊有個認識的人站出來,用自己當例子,這信任就會嗖嗖嗖地往上躥。
隨著越來越多的老人,將那幾十年前的事情講出來,涼州城的人都開始有些懷疑了。
有的人壞心揣測道:“這幾十年前,說不定就是有人壞事,遭了天譴,要不怎麼這幾十年來都風調雨順的,近年又沒有發生什麼天大的惡事。”
有的人害怕的說道:“這玩意是真的呢?我可一點也不想體驗那種日子,也不想餓得隻能吃土。”
有的人強裝理智,放言道:“你們就是愛瞎想,這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怎麼可能這麼巧合就發生在今年,我看著天倒是好得很。”
有的人試著問那些老人家,幾十年前的那一次,先前有什麼預兆嗎?
但是那時候,這些老人還小,沒有到操心這些事情的年齡,一個個都隻記得那些悲痛和後麵的饑餓,哪裡還記得先前是什麼樣的天氣。
不過有那睿智的老人分析道:“雖然我是不記得了,但是想來也是沒有什麼預兆的,要不當時怎麼就一點準備都沒有呢?”
不到一天的時間,整個涼州城都被這個消息席卷。
不少從軍營中回去的人,都成功地說服了自己的家人,不管是溫情勸導,還是無理要求,或是用各種條件交換,能達成效果都是好的。
還有那家裡有上了年齡的老人的,一個個都被老人壓著提前秋收。
本就被那消息弄得心慌意亂的人,回去就看到居然真的有人在收割,不少人心裡真的開始動搖了。
心裡開始不自覺地給自己找借口。
“這要是提前收割了,最多也就是少一點,大不了每天少吃一點,少存一點錢。”
“大夥都提前了,我還是跟著一起吧。”
在最初的那一批人的帶領下,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個隊列,或是害怕,或是人雲亦雲,但涼州城中提前開始秋收的人確實是越來越多了。
城靜楓在軍營裡,看見消息源源不斷的傳來,還有魏定一直不停歇的處理著這些事情,眼看著回來的消息越來越好,心裡也放心了許多。
這事情要是真的像那書上所記載的那樣,這涼州軍可都不能獨善其身,不管是魏定還是屠虎,甚至是那府邸中膳房裡給她做各種好吃的大師傅,怕是都會受到影響。
萬一要是在這種缺乏糧食鬨饑荒關鍵時刻,那個喪心病狂的呼延拓率軍打過來了,那可真的就不好說了。
畢竟遊牧民族可不靠種田為生,不管天氣是多麼的變化多端,影響總是沒有他們秋收這種時候大的。
不過看現在的情況,事情處理得還不錯。
城靜楓正感覺自己鬆了一口氣,準備讓人回府邸中取一些小點心和奶茶過來,就聽見魏定轉過來問她:
“不知軍師夜觀星象,能預測天氣的範圍有多大?”
城靜楓剛剛喝下去的一口茶水都差點噴出來。
魏定什麼意思?
她到他的桌案前,看到的就是下麵傳上來的一份整理好的,老一輩人對當年那件事情的回憶。
隨便瞟了幾下,全都是令人心驚膽寒的字眼。
不愧是當事人的描述,比魏定父親留下來的轉述更加真實,也更加殘酷。
魏定說道:“根據這些人的回憶,不僅僅是涼州城受災,附近州府都有這樣的情況,很大一片地區全都受到了影響。”
城靜楓這下是真的感覺不太好了,按照道理來說,這種突發性強對流天氣,特點就是空間尺度小。
就算會伴隨大風,雷暴,強降水,但是空間範圍一般都是很小的,十幾公裡到二三百公裡,甚至還會有那種隻有幾十米的小範圍強降水。
本來這種天氣應該常常出現在春夏兩季,出現在秋季就已經是很稀有了,沒有想到範圍還會變得這麼大。
難道現在這個大雍朝,不僅僅是地球在古代某個時候發生了轉折,曆史的車輪不知道滾到了何處,而是整體地形地貌甚至大陸板塊都有其它的變化?
這樣的情況下,沒有衛星和更加精密的儀器,她可不能保證遠處的天氣預測,能保證身周方圓百裡的準確預測就很不錯了。
城靜楓搖搖頭,將自己的矮凳搬到魏定的桌案前坐下,一張張地翻看那些老人家的回憶。
“這我可沒辦法,我要是能準確預測那麼遠地方的天氣,那可不成神仙了。”
這紙上記載的確實很慘烈,但是經過他們這一布置,起碼能搶救回來一半的糧食,雖說未來一年可能會艱難一些,但應該不會讓慘劇重演。
但是周圍的那些州府可就不一定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突發性強對流天氣,還會不會像幾十年前一樣,肆無忌憚地橫掃一整片?
城靜楓將這些資料放回魏定的桌上,坐在矮凳上,手放在膝蓋上托著下巴,通過撩起的帳簾,看向外麵的正在哼哧哼哧訓練的士兵們。
他們之中,會不會有人的家鄉也在附近呢?
魏定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帳外,說道:“若是能將軍師說的那一套收集土地信息的器具送到周圍各個城池,以快馬來回傳遞信息,再配合望遠鏡觀天,可有希望?”
城靜楓側頭看向他,這就是那些存貯在數據庫中的古籍裡記載的,那種心懷天下,保佑萬民的大將吧。
之前還真的沒有太看出來,他心裡還有這般柔軟的一麵。
不過這套邏輯看似沒有問題,天和地信息都有了,但是這種突變的天氣,她不到現場親自看看,隻看表麵數據還是不敢輕易下結論。
於是道:“不太行,望遠鏡看不了那麼遠,而且夜觀星象不僅僅是看表麵,還有一些細節必須在當地才能看清楚。”
“不過要是把那些幾件東西送過去,我也是能看出一點端倪的。”
得了她這話,李三喜很快被召過來,他今兒一早就聽說了,軍中都傳遍了,他們軍師有預測天氣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