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靜楓冷眼環視下,殿堂上安靜了下來。
她輕笑兩聲,笑聲中的嘲諷,清晰地回蕩在整個金鑾殿上。
“怎麼,害怕了?若是真如你們所說,我隻是個特例,彆的女子都不如男子,那為什麼害怕?不過是一百個名額,讓你們口中優秀的男子,將前一百名全都占了不就好了?”
原本帶頭出列反對的人,原本堅定的眼神,像是一下子被戳漏了氣的氣球,不知該如何反駁。
是啊,明明他心中一直覺得女子資質一定不如男子,又怎麼會擔心這個問題。
心中隱隱的憂慮,還有不斷跳動的眼皮,總讓他有些不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之前第一個站出來反駁的人,語氣悲愴道:
“陛下,且不說女子資質問題,國家安定,必定要各家安定,若是家宅不寧,國也將不定。男女必定有一方是要守家的,女人生兒育女,自古以來就是如此,逆天而行,可是要天下大亂的!”
聲嘶力竭,飽含痛惜,像是真的儘心竭力在為國家考慮。
城靜楓把玩手中的玉石,眼神是真的慢慢冷了下來。
“哦,必定要有一方守家?若是女子更有天賦也願意打拚,那就讓不如她家男子守家好了,這樣家宅不就安定了?”
“逆天而行就必將天下大亂?那天不降雨,大地乾旱,我登基以來做的事情,還有各位手頭的差事,哪一件不是逆天而行?天下大亂了嗎?”
“若是覺得乾旱就要順其自然,赤地千裡,死傷無算,洪災也要順應天意,水淹百城,浮殍遍野,那還當什麼官,都主動辭官回鄉好了,順應天意,等待老死。”
剛剛還一臉悲切,聲聲震耳的臣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色慘白,嘴裡喃喃道:“臣,臣……,臣並無此意,陛下明鑒。”
城靜楓心中感慨,思想禁錮人心,就算能力不錯,平日辦差也兢兢業業,看起來三觀正常無比,但是時代的禁錮,確實是讓大多數人很難逃脫。
不過現在,她還是要強勢一點,借著之前撕開的一點點小口子,乾脆直接撕裂開來。
城靜楓繼續道:
“我確實是個個例,有人也說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若是以我為標準,彆說天下女子了,我看天下男子也都不用念書進學了。”
城靜楓難得收起懶散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語氣中的自傲和狂妄一覽無餘。
“苦讀百年,也必不及我十之一二!”
安靜的金鑾殿上,更是寂靜到落針可聞。
大臣們第一次見到這樣肆意狂妄的城靜楓,是一種與平日裡完全不同的感覺,但是他們竟然也不覺得很離譜。
反而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這樣的性子,才應該還是陛下的本性吧。
若是他們這般龍章鳳姿,天賦絕倫遠超他人,從小到大一路碾壓過來,怕是性子更加狂傲不羈。
朝堂上安靜得似乎能聽到咕咚咕咚的心跳聲。
跪在地上的人,頭上冷汗直冒,隻感覺巨大的壓力在背上,壓得人不敢起身相迎。
同樣是幾乎噴薄而出的心跳聲,魏定卻感覺心潮澎湃。
是啊,這樣的陋習早該被打破,要不然他母親,也不至於在後院蹉跎一生。
天下像是陛下這般絢爛的女子可能不多,但是出彩的也一定不少。
魏定朗聲道:“陛下所言甚是,臣附議。”
隨著魏定第一個站出來表示支持,也陸續有臣子出列表態。
殿堂上氣氛逐漸回暖,但是也依舊有一部分人,站在原地沒有做聲。
麵上有猶豫有掙紮,似乎腦海中在進行激烈的爭鬥。
城靜楓道:“若是還有彆的問題,現在就提出來,若是讓我查到誰陽奉陰違,弄虛作假,定從嚴處理,絕不姑息!”
金鑾殿上,全然被城靜楓塑造的威壓覆蓋,肅穆一片。三種不同想法的人,出列、站在原地、跪在地上,涇渭分明。
不管心中怎麼想,但是再沒有一個反對的聲音出現。
城靜楓聲音依舊很沉穩:“若是沒有意見,那我就來說說細致的安排,啟用科舉方案,試卷印刷完畢後,會統一封存,按報名人數派發,注意男女考生差異,檢查夾帶這一環節,我會派遣宮中宮女前往各州府統籌安排……”
城靜楓的聲音,在金鑾殿內回蕩,霸道的直接撞進所有人的耳朵裡。
等下了朝。
連畫跟在她身邊,眼中閃著崇拜,又有些欲言又止。
城靜楓接過她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然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難得說這麼多話,還真的有點渴。”
她這樣一說,連畫也頓時放鬆了下來:“陛下,您剛剛說的可是真的?”
城靜楓笑道:“我都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說出去了,難道還能有假?連畫難道不想去試試嗎?”
連畫不由得回憶起此前種種,讓她總結難民奏折,每每給兩個弟子上課的時候,也從來不避開她,給她管理宮中宮務的權利……
慵懶的陛下,認真批閱奏折的陛下,吃到好吃的忍不住眯起眼笑得開心的陛下,永遠鎮定不慌不忙的陛下。
到最後,腦海中停留的,隻有剛剛那一副威嚴的模樣,狂傲又自信,還有那一句句振聾發聵的聲音。
連畫聲音中全是期盼道:“我也想去外麵看看,陛下做了這麼多,水車、犁、火車、公交車,水泥,七八層高的樓,還有那麼多東西,我可都還沒有親眼見過。”
像是想吃糖果的小孩,全是甜蜜的期待。
連畫微微皺眉:“但是我若走了,陛下你怎麼辦,他們可都沒有我知道您的習慣和心意。”
城靜楓道:“連畫想去就去,可不要為了我束縛住自己,你走路之前,好好教一個徒弟出來就行。”
她靠坐在搖椅上,指著天上的浮雲道:“你看天上的雲,每一個都是完全不一樣的形狀,每個人也有不同的誌向,它們都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這樣天空才會這樣漂亮。”
連畫在宮中多年,雖然沒有到老謀深算的地步,自認也算是人精了,卻還是有點難聽不懂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想要交代什麼?”
從外麵走進來的魏定,正好聽到了這段對話,他笑道:“陛下是想說,人各有誌,宮中宮女也必定有生性喜歡安穩,就想要待在宮中的,所以不必擔憂。”
城靜楓剛準備解釋,就聽見魏定的聲音。
她輕輕拍了拍躺椅身邊的位置:“來一起坐。”
兩人自從那一日有了關係的突破之後,相處起來,就隨意多了。
魏定也沒有推辭,直接坐到搖椅空出的位置上。
城靜楓看他坐上來,就將腿一盤,整個人縮在躺椅上。
魏定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然後雙腳踏在地麵上,輕輕使勁,開始規律的搖晃躺椅。
“陛下要多活動,這樣對身體好。”
“每天練習劍舞就夠累了,還有你這個魔鬼師父在旁邊不許我休息,平時難道也不能躺躺了?”
城靜楓將桌邊的奶茶,直接懟到他嘴邊,魏定想到之前嘗試過的那種甜膩滋味,微微皺眉。
但看著一直舉著的手,還是接過,淺淺地喝了一口。
原本做好的心裡準備沒有排上用場,入口感覺不甜不膩,茶香滿貫,帶著一點點奶的醇厚和絲滑,還有不知是什麼東西點綴的清爽感。
他微微笑道:“陛下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其實剛剛那句話我還沒有說完,陛下雖然給了很多機會,但是若是沒有這方麵的誌向,就想生兒育女,安靜溫婉的女子,陛下也尊重她們的決定,我猜得沒錯吧?”
城靜楓本來說給連畫聽的內容,結果被魏定聽去,有些羞惱,一把搶過剛剛遞給他的白瓷瓶,放到一邊。
賭氣道:“要是有人就是喜歡後宅生活,不想靠自己,那我也不能拿刀逼著她們上進啊。”
連畫在一旁看著兩人,臉上也蕩開一個帶著甜意的笑容。
“陛下向來內心溫柔,對我們都是如此,隻是不輕易展現於人前罷了。陛下的心思奴婢明白,不管是宮中選人,還是之後到各地,一定不會過於偏激強硬的。”
城靜楓道:“先在宮中選人吧,等選好了,我再給你們一起講一講下去的注意事項。”
連畫笑道:“陛下放心。”
她接過下麵人送過來的糕點匣子,將其分彆置於搖椅兩邊,備好了茶水,準備好了一應事務,然後默默的退了出去。
城靜楓躺在搖椅中,感受著均勻的律動,道:“將軍既然這麼懂我,以後也要尊重我的習慣,有興致的時候自然乾什麼都有勁,平日裡還是放鬆享受最得我心,人各有不同,懂嗎!”
魏定看她懶洋洋的躺在躺椅中,連推動躺椅都要他來,伸長了手,越過城靜楓,將剛剛被搶去的白瓷瓶拿了回來。
這可是陛下特地為他準備的,可不能浪費了。
茶香在口腔中蔓延。
他道:“很好奇陛下前十幾年的生活,陛下這般性格,不知是怎麼養成的。”
“其實我感覺今日殿堂上的那種豪放倨傲,才更像是陛下這般天才會有的性子,但是我深知陛下不是這樣的。”
城靜楓準備去拿糕點的手一頓,她若是從小這麼天才,狂一些肯定是更理所當然的,但是她不是啊。
不知為什麼會從智腦中衍生出她這樣的靈智,但是本身就帶有係統數據庫的記憶,還見慣了22世紀群星薈萃的爆發成長盛況。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就是最享受的,最舒適的。
吃喝玩樂,儘情享受,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看著一點點的改變,覺得很滿足。
說謊圓話當然簡單,但是她不想欺騙魏定。
她側頭看向魏定,一副要分手的語氣質問道:“怎麼,將軍不喜歡我現在的性子嗎?”
魏定連忙緊張起來:“哪有,不管陛下怎麼樣,我都喜歡,隻要是你。”
城靜楓感覺這個話題算是轉移過去了,笑眯眯的吃了一塊糕點,然後道:“那就好。”
英才班考試報名開始的同時,試卷也開始緊鑼密鼓的印刷。
連畫按照城靜楓給出的最低人數要求,在宮中挑選一批宮女。
被選中的宮女們,無比欣喜。
“沒想到咱們還有這樣的機會。”
“去外麵看看也好,這麼好的機會,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當城靜楓出現的時候,被聚集在一起的宮女們,都默契的安靜了下來。
認真的望著前方那個身影,隻覺得無比高大。
城靜楓道:“大家能站在這裡,就代表有探索全新世界的勇氣,我很開心。”
“這次離宮,雖說隻是負責檢查夾帶這一環,但是我希望你們不僅僅著眼於此。這個世道,女子總是艱難的,各地官署,衙門,組織科舉的人,若是規規矩矩來,那肯定是最好的,若是有彆的心思,你們就是最好的威懾。”
“相信大家在宮中安然無恙待了這麼多年,地方官的小心思和小動作,都逃不過你們的眼睛。”
“不管是排擠女考生,還是暗中使小動作,若是能阻止,就當場阻止,若是不行,也沒關係,將一切都記下來,回來稟報於我……”
城靜楓蕩然道:“我敢在這裡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這話,就不懼任何風浪。你們記住,不管遇到什麼,都有我給你們撐腰。”
下麵排排站立的宮女們,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湧出來,整個腦海和眼邊都感覺酸酸澀澀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落下來。
不免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家裡的唯一一口飯,要留給哥哥或者弟弟吃,自己永遠都是撿破舊的衣服縫縫補補繼續穿,但是彆人還能穿新衣服。
到最後走投無路了,被賣到宮中的,也是她們。
永遠被虧待,永遠被拋棄,現在,終於有人為她們撐腰了。
儘管已經被宮中生活磨礪的堅強,但是城靜楓的話,還是直接戳中了她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
等城靜楓的身影走遠,她們才慢慢議論起來。
聲音多少都還帶著微微的哽咽和鼻音。
“我原本還以為,真的隻是去檢查夾帶呢,若是有女考生,怎麼能讓男子摸遍全身。”
“我之前也想過,為什麼不讓當地官府選幾個婦女就好,聽了陛下的話,突然覺得裡麵可以使壞的地方太多了。”
“陛下給咱們撐腰,咱們就去給那些努力讀書,想要上來的女孩子撐腰,等以後,朝中說不定還會有女將軍呢。”
“咱們都努力,眼睛都尖著點,脾氣都硬起來,憑什麼咱們女子就要被犧牲,被放棄,都好好跟陛下學,讓他們都看看咱們的厲害。”
除了心有所感,性情敏感的宮女,也有神經比較粗的,自言自語道:
“嗝,陛下想得可真好,聽說原本那些公公出去傳旨的時候,外麵人都畢恭畢敬的,咱們是不是也能享受一回這個待遇?”
這話一出,衝淡了現場的傷感。
不少人都輕笑了起來。
在這之後,宮女們都開始做起了準備。
有認真調查怎麼檢查夾帶的——“要保證公平,這樣才能讓真正有才華的女子考學上來。”,“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不能出去墮了陛下的名聲。”
也有禮儀教養嬤嬤,認真的研究了一下儀態,怎麼才能顯得更威嚴,更有震懾力。——“咱們出去,可是代表了陛下,和原本宮中伺候主子那一套可不一樣。”
“學好了,出去才更唬人,要不怎麼說先敬羅衣再敬人?”
宮女們個個乾勁十足,簡直比之前初入宮學禮儀的時候,學得更認真。
到最後能收放自如,隻要一端起來,一身威嚴的架勢那是足足的。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
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火車,朝各地駛去。
各個州府不少人,現在也都開始緊張了起來。
京城附近王家村。
王村長對出來喝水的小王叮囑道:“兒啊,你學得咋樣了,這沒有幾天就要考試了,有把握不?”
王村長眼中有些擔憂,更有著無限的期待。
小王倔脾氣又上來了:“天天問,這我咋知道,我在咱們班是學得挺好的,但是這麼多人一起考,隻要前一百,我有不知道彆的地方的人學得怎麼樣。”
他氣呼呼的往院子中的桌上一坐,然後端起茶壺往碗裡倒了一杯水,猛地一口灌了下去。
王村長想起自己上次給台階下的經驗,再次回憶了一下自己年輕時候的牛脾氣。
靈機一動,也跟著挪到桌子邊,故意麵帶擔憂道:“爹這不也是擔心嗎?之前你就沒考過人家女娃娃,這次不會又輸給她吧?”
小王頓時拍案而起:“爹你能不能彆說喪氣話,你看我這次考不考得過她。”
說完就轉身回房間,抱著筆記開始翻看,拿著炭筆寫寫畫畫。
王村長坐在桌邊,欣慰的摸了摸胡須,給自己也到了一碗水,慢悠悠的喝起來,臉上閃過得意的笑容。
在西邊的一個小村落,一群小女孩在山中的的草坪上玩耍。
旁邊放著的,是打好的豬草。
“西西姐,自從上了高級班之後,你真的越來越厲害了,還做出了這種能輕輕鬆鬆打豬草的東西,咱們都有時間在山裡玩了。”
“對啊,西西姐,你回回都考第一,還有那麼多滿分,肯定能到前一百名的,到時候是不是可以去京城啦。”
“以後說不定還能做官呢,到時候回來當青天大老爺,可威風了。”
向西躺在草坪上,心中有些微微擔憂,她生來愛多思多慮,計劃周全,但是考試這個事情,中間有太多不確定因素了。
不過她還是笑著和小夥伴們一起歡慶:“那當然是,以後我當了官,肯定像陛下一樣,造福百姓,你們說不定都能用上我做的東西。”
“以後西西姐就不用老是被嬸嬸打罵了,去全天下最厲害的學堂讀書,真好。”
西西聽出了她語氣中的羨慕,腰上用力坐起來:“我覺得春妮你天賦也不錯,當初就是家務太多,沒堅持學,要不你在去試試特招途徑,若是能進高級班,我覺得肯定有下一次機會的。”
春妮猶豫搖頭:“特招那都是給原本就在學堂讀書的人試的,題目難著呢,我肯定不行。”
西西拉著她的手:“試試吧,我覺得你行,現在離考試還有幾天,後麵還要改卷子,沒那麼快,我可以教你。”
春妮有些忐忑:“西西姐,我真的可以嗎?”
西西肯定道:“可以的,隻要努力,肯定可以進高級班的,雖然不一定能進前一百,但是陛下的態度一看就知道,隻要好好學,以後肯定會有機會的,要不大家都一起學吧!”
她笑容真摯又燦爛,將擔憂隱藏在心中,將對外人的百般算計,也全都收斂起來。
“一起努力,說不定以後咱們都可以到京城去的。”
一群年齡不大的少女,再純粹不過的兒時友誼,在這一片小山穀中,煥發出無限的生機。
紡織廠中。
各女工在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也都忍不住議論起來。
“馬上要考試了,你們聽說了嗎?四娘和她女兒,兩個人都要去考試。”
“怎麼沒聽說,李四娘平時就乾練得很,聽說陛下登基開始,就一直在賣糖葫蘆掙錢,後來紡織廠招工,第一批就進來了。掃盲班開始之後,咱工廠不是第一批組織的嗎?她當時就學得可認真了,後來又送她女兒去學。”
“這也太強了,當初我學的時候,越聽越困,眼睛都睜不開。”
“李姐多爽利的一個人啊,前不久被提拔上了組長,一邊當組長,還一邊學高級版的內容,每天都每個歇息的時候。”
“不說她了,咱們工廠可還有好幾個人,也都請了假,準備去試試看,陛下可真是為咱們女人著想,又是念書,又是掙錢的。”
說到這裡,大家都忍不住挺胸抬頭。
“那可不,自從到紡織廠之後,在家裡說話都硬氣了,家裡男人也會說軟話,可不像時以前那個大爺的樣子。”
聽見這話,不少人都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