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被裹成了長長一條,怕人憋死,在眼角和鼻口處開了口。
簾帳取自軟雲紗,最好的幾l種料子之一,不知道是哪個能工巧匠研究出來的,觸手柔軟得像軟雲,還有韌性,綁得再嚴實,也不會傷人。
鄭氏:“…………”
乾嘛捆我??
她想張口說話,張了張嘴,卻發現被綁的嚴嚴實實,隻能小幅度地動動五官,張口都不行,更彆提說話了。
鄭氏:……你們有病吧。
鄭氏情緒還是激動,眼淚拚了命地從眼眶裡湧,但因為嘴被堵住,手腳也被束縛住,被迫進入安靜模式。
喬昭懿聽見身後有動靜,回身去看,大夫人說話沒太避諱著人,她在裡間也能聽見稍許,加上鄭氏對那孩子的惡意,也算知道了大概。
她想說,本來就是些牛鬼蛇神的東西,何必當真。
岑四前後也有了四個哥兒,隻活了個癡兒,真實原因大概不在早逝的四嫂嫂段蕊,也不在鄭氏。
怕是那人基因裡天生有些問題,女孩不發病,男孩卻站不住。
喬昭懿瞧見鄭氏這般模樣,也是有些於心不忍,想上去扶她起來。
鄭氏卻在那呸呸呸的。
喬昭懿走過去,才發現她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內心瘋狂啐著。
喬昭懿:“…………”
她迅速收回手,全當看不見。
她不開口,周圍伺候的也不敢上前,儘數屏吸,安靜如空氣。
其實院裡伺候的足夠拉住鄭氏,但對方到底是主子,又剛曆經喪子之痛,這種人刺激不得,她們為奴為婢,身不由己,上前倒是不怕傷不怕痛,隻怕被記恨上,來日受不得見人的折磨。
“孩子,你……你這樣,哥兒去的也不開心,彆當著孩子麵鬨了好不好……你這樣,孩子也心疼啊!”大夫人進門哭著說。
鄭氏想到在自己懷裡咽氣的孩子,崩潰大哭。
什麼禮儀,什麼規矩,此刻,全部煙消雲散。
她模樣隨了生母,一個被納進來的揚州瘦馬,模樣嬌媚,卻不被人尊重,贖身的時候又花了不少銀子,她父親手中的銀兩不夠,嫡母為表賢惠,添了三百兩。
納入鄭家後不久,就生下她。
鄭氏因著這幅嬌媚到極致的容貌,並不好嫁,高門更想要一個看起來“端莊賢惠”,撐的起門楣的。
鄭府的主母出自禮儀人家,沒做磋磨庶出子女的舉動,她隻是忽視。
但就是忽視,在鄭氏心裡紮了根刺。
沒有嫡母幫著說親,她生母又隻是個妾,在京中無依無靠,她隻能學著乖巧、學著規矩,片刻不敢忘,每日定去嫡母房裡晨昏定省,隻求著能有個好去處。
她不想被家族拋出去,隨便去個人家做妾。
那時已有不少人家有意無意地想要她過去,身份地位遠比她父親,一個京中的七品芝麻官高上太多,隻要鄭
家想,隨時可以將她作為籌碼賣出去。
她惶恐極了,不求大富大貴,隻求能嫁去一個能護住她和生母的人家。
哪怕在裡麵汲汲營營,也願意。
她和岑四,就是在一場春雨下認識的,她未帶傘,跑去簷下躲雨,正巧撞見岑四和友人在裡喝茶。
對方的皮相極好,很標準的文人雅客,她不小心與其視線相對,一時覺得心中怦然。
那時她已到十五,家中各處皆在為她的親事忙,聽說要給一個五十餘歲的四品官家做續弦,這已經是她出身的好去處。
岑四,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存在。
岑姓,京中皆知,清貴人家。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迎來了這輩子最大的轉機。
嫁進來後,她恪守本分,儘著一個主母該有的職責,雖然並不喜歡段蕊留下的兩個孩子,也並未苛待。
她好不容易熬著生下兩個孩子,沒想到最抱期待的四哥兒,就這麼沒了。
她恨啊!
她恨!!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這荒唐的一幕。
那是她在岑家存活的根基。
鄭氏哀哭不已。
她不知道該恨誰,最終隻能將怨發泄在段蕊身上,還有對方留下的無依無靠的孩子。
……她不敢恨岑四,也不敢恨岑家,隻得恨個早死的冤魂。
鄭氏原本秀美的臉已經哭到變形浮腫。
岑四娶她時確實愛她,但一個生性秀雅風流的人,說的愛,隻是某一瞬的定格。
那個瞬間,岑四確實愛她,也隻愛她,可此種愛並不長久。
沒有富貴得力的娘家,鄭氏隻能寄希望於這個孩子,再籠絡下丈夫的心。
……
鄭氏哭到發不出聲。
大夫人忍著淚,將鄭氏邊上的繈褓抱走,裡麵的孩子已斷氣,渾身青白,不小心碰到皮膚,冷得讓人發冷,隻覺寒氣森森。
大夫人身上起了層寒霜,強撐著把孩子抱出去。
鄭氏掙紮不得,絕望注視著一切。
她不知該看誰,也不知該做什麼,淒慘一笑,視線在半空發散,又凝在對麵某處。
那裡站著個小小的孩子,白淨而漂亮,怯生生地拽著奶嬤嬤的衣角,活像個討好主人才能活下去的小獸。
模樣像極了岑四掛在書房的畫中美人,他的發妻,段蕊。
鄭氏注視著那個上午還喚她母親的孩子。
小小的人,仿佛與多年前的自己重疊在一起,為了在家裡活得體麵些,拚了命地討好嫡母。
鄭氏緩緩閉眼。
“……”喬昭懿試探開口:“嫂嫂?”
這裡能被她叫嫂嫂的,隻有鄭氏一人。
鄭氏並不想理她,但長久的察言觀色到底給身體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本能,她近乎瞬間睜眼,看去並問:“嗯?”
說完,鄭氏:“……”
她怎麼這
麼沒出息。
喬昭懿看她還肯睜眼(),鬆了口氣卍(),和周圍人解釋:“情緒太激動的人不能馬上睡的。”
鄭氏心想,她今日就要睡,又能怎麼樣,六房就算再有本事,再能管天管地,還能管到她的吃喝拉撒上不成?
想完,就要閉眼,卻聽喬昭懿說出後半截話:“怨氣入腦,人再醒來,會生癔症,半瘋半傻。”
喬昭懿不懂其中蘊含的醫理是什麼,但此事並非空穴來風,真有許多這麼瘋了的。
尤其是帶著嗔怨氣入睡的,醒後許多都精神生了問題。
聽說是大腦在無意中記住了不願意經曆的場景,又在夢裡不斷重複,人的精神受不住,就生了癔症。
正在閉眼的鄭氏——
嗯??
她思緒還有些混亂,一下覺得任憑對方擺布太跌麵子,一下又覺得如果真的在累極的狀態下昏睡過去,她有了癔症該怎麼辦。
她做了這麼多努力,就是想讓自己的生活好一點。
岑家真的會允許一個得了癔症的人占著主母的位置嗎?
她另個孩子又該如何在如此龐大的家族中立足?
鄭氏眼睫輕顫,到底睜開了眼。
……
大夫人派了數個得力的丫鬟守著,這才出去,看著麵前的人,哭著長歎聲:“今日,又讓你們見了笑話,可我實在不知道該去找誰。”
她性子向來軟,丈夫早亡後,受不住外麵的流言蜚語,就孀居在家。
今日若不是實在壓不住,也不願找薑歸寧的。
段蕊,是薑歸寧嫂嫂家的孩子,娘家門第不俗。
她找薑歸寧來,一是想讓對方勸勸鄭氏,二是,想問問薑歸寧的意見。
大夫人:“有風水先生說,蕊兒犯了忌,不能葬在祖墳,不然後麵的孩子都不安生,我們也依著做了。”
薑歸寧來了脾氣:“嫂嫂,話可不能這麼說,當日你們要做的事,段家和我可都依了,難不成你還想將蕊兒拉出來鞭屍不成!?”
說話一點沒留情麵。
依她看,段蕊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嫁到岑家來,好好一個姑娘,依著門第,什麼人家嫁不得,偏生來個小門小戶家裡受氣。
大夫人忙道歉,說了許多軟話,“你知道我性子軟,遇見事拿不定主意,岑家的幾l個長輩你也知道。”
說的是把自己從岑府作出去的老夫人。
這倒是……
薑歸寧勉強壓住氣,願意聽她講了。
大夫人:“我主要是讓你想下鄭氏和……那倆孩子。”
有些話說不出口。
倆孩子,指的自然不是鄭氏的,而是段蕊留下的。
薑歸寧氣不打一出來,剛想說那倆孩子怎麼了,蕊兒拚了命給岑家留下的骨血,還能被扔出去不成,剛要說他們沒情意,又想到另一點。
鄭氏的哥兒沒了,今日的模樣也能猜出,把所有的怨都依在了段蕊身上
() 。
那倆孩子日後的日子,怕是難過。
就算礙著禮法,鄭氏不在明麵上做些什麼,但嫡母的態度,實在影響孩子未來。
單一個婚事,就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