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寒冷的夜風中越漲越高,最終形成了一個不太規則的火圈,將妮蘭乾癟的屍體吞噬而進,周圍的巨人張開了嘴,開始歌唱。他們的聲音蒼老而渾厚,猶如這深沉夜色般,朦朧、壓抑、悲涼。
他們唱得並不整齊,也不好聽,所有人都注視著空地中央那個火堆,看著火焰帶走了一個人遺留在這個世間最後的事物,她的身體化作灰燼,她的靈終將消散,她將回歸她所信仰的神的懷抱。
歌聲漸結束的時候,羅布已經泣不成聲,他的聲音在點燃火焰的那一刹那就回來了,他高舉著火把,大聲歌唱,大聲哭泣,直到火光逐漸萎靡,火堆中隻餘下一堆餘燼,風一吹,火星飛散開,像是綻放的煙花。
火焰最終完全熄滅,老多諾與羅群父子走上前去,將火堆中的骨灰撿拾而起,封鳶看著羅布寬大的手掌一捧一捧掬起滾燙的灰燼,似乎並不在意自己會被灼傷,而就站在封鳶身側的阿伊格不知想到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垂下來的手。
封鳶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注意到他掌心裡一片一片不太明顯的傷疤,那傷疤大概年代已久,上麵還交錯著許多或新或舊的其他疤痕,但依舊能看出來皮膚皺巴巴的,就像是被大力揉皺或者滾燙的水潑過之後萎縮的塑料紙。
燙傷?封鳶忽然想起阿伊格說,他很久之前來過信山一次,而來這裡除了送老人之外就是參加某人的葬禮,多年前的阿伊格還是個孩子,他肯定不會是來送人或者東西,他是來參加葬禮的?而他看到羅布撿拾骨灰的動作有所反應……是因為曾經的他也這麼做過?少年時,他曾親手捧起過親人的骨灰,所以手掌上也留下了燙傷的痕跡?
封鳶的思緒發散著,羅布二人已經用一個黑色的盒子裝好了妮蘭的骨灰,然後朝著山坡的另一邊走去,其餘巨人也跟了上去,他們手中要麼提著風燈,要麼擒著火把,在黑沉沉的夜晚就像是一條不連續的火焰長帶。
“我們也要跟上去?”封鳶低聲問。
言不栩解釋道:“都可以,但是按照風俗,如果參與了給某個巨人的送葬,就要從頭到尾看著她躺入墓穴,不然就會變得倒黴。”
“是的,非常迷信。”阿伊格附和,“但我還是要去墓地一趟,想去看看我爸媽。”
言不栩沒有反對,和封鳶一起走在了隊伍的最後。
封鳶知道自己剛才的猜測是對的,阿伊格曾親手埋葬的大概就是他的父母,但他不會開口去詢問確認,這顯得很沒禮貌,而且沒有必要。
巨人們的終點是墓地。
相比起山坡前簡陋的小村,山後的墓地則廣闊得多,從山尾的平地一直到不那麼陡峭的山坡都錯落的布滿了一個又一個墳堆,有的看起來還很新,有的卻似乎已經坍塌,昭示著時間流淌過去的深深印痕。
那條不規則的火帶已經到了山坡深處的位置,而阿伊格卻走向了另外一個方向,言不栩指了指阿伊格的背影,道:“我要和他一起去看看澤蘭,你是在這裡等我們,還是一起過去
?”
封鳶思索了一下,道:“這位叫澤蘭的女士,會介意一個陌生人來祭拜她嗎?”
言不栩笑了笑,很短暫,但卻不是剛才麵對羅群父子時的冷漠沒有笑意的笑容,他說道:“不會,她是個非常善良,非常熱情的人。”
他帶著封鳶往澤蘭夫妻兩人的墓地走了過去,在無數的墓碑叢林中,他們的墳墓絲毫不起眼,但阿伊格卻能精準找到位置,他在墓碑前猶如雕塑般站了半晌,忽然回過頭對言不栩笑道:“我說來看他們,結果什麼東西都沒帶。”
言不栩在口袋摸了摸,找出一截盤在一起的繩索,遞了過去。
“你從哪來的?”阿伊格驚訝問。
“剛才在山下的時候找人要的。”言不栩道,“你有沒有打火機?”
“這個我有。”阿伊格說著,從自己外衣口袋裡找出一盒火柴,點亮其中一枚,引燃了手中的繩索。
“你不好奇為什麼是燒繩子嗎?”言不栩隨口問。
封鳶“呃”了一聲,誠實地道:“有一點。”
“因為繩子還象征著‘連接’,而且繩索是我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一般都是由家庭中母親、姐妹等這些女人搓成的,”阿伊格沒有回頭,卻出聲解釋道,“所以在祭拜女性親屬的時候得用繩子,而男人則用煉晶石屑……”
“不過,”那一截並不算長的繩索很快就燃燒殆儘,阿伊格站起身拍了拍手,道,“在我們家不存在這種差彆,因為家務活一般都是我爸做,我媽是神師,忙的很。”
“走吧。”他回過頭,“我們去村裡等他們,埋人一時半會結束不了,等他們結束了,我們再去找人打聽你們要問的事情。”
二人轉身欲走,卻見那一排排簡陋的墳塋之間忽然有一點若隱若現的火光正在靠近,所來的方向正是他們所在的位置。阿伊格停下了腳步,不一會兒L,那亮光到了小道儘頭,照見一個枯瘦佝僂的人影來。
“爺爺?”阿伊格驚訝出聲,他下意識地看向山坡的位置,那裡火光未散,“那邊結束了?”
“沒有,”多諾咕噥道,“但我想來看看澤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