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儘頭如燃燒的火焰將熄,隻餘下凋零的火星尚在蔓延,一輛藍色的破舊越野車從那火星中急速衝了出來,帶起一陣飛揚的塵土,與黃昏的光融合攪動在一起,像是一杯放置了許多天,沉澱分層的咖啡。
透過玻璃杯壁,遠處起伏的荒野、蜿蜒的車隊和偶爾亮起的路標都被扭曲成了深淺不一的色塊,猶如一副未完成的淩亂油畫。
“總算是追上了……”
藍色越野車的司機是一個絡腮胡中年人,他握著方向盤的寬大手掌浸出了滑膩膩的冷汗,一邊自言自語著,他微微偏過頭,從後視鏡中瞥了一眼後座的乘客。
那是一個穿著古怪長袍的男人,他足有兩米多高,儘管長袍已經破破爛爛,但是他身上那種神秘陰沉的氣質依舊令人心聲畏懼,常年行走於荒漠的司機輕而易舉就認出來那是一個巨人,而他也從車行老板口中得知,這人很有可能是一個傳說中的神師。
正是因為如此車行老板才不敢拒絕他租車的請求,哪怕他並沒有付押金,甚至有可能會賴掉租車款。
因為天黑後氣溫會降低,加上行車時沿路飛揚的塵土侵擾,車窗一路上都緊閉著,而時間長了,司機就能聞到巨人神師身上彌漫的血腥味和淡淡腐臭,那就像是血肉正在腐爛,流淌出了粘稠的濃水。
司機很害怕這人死在半路上,但同時又在心裡咒罵,要是死了就把拖下車去,隨便找個地方掩埋,讓他爛在荒漠裡,以報複自己這一趟很有可能一個子兒都掙不到。
“那個,”司機臉上堆起笑容,“老板,是在前麵停車,還是直接追上車隊?”
過了一會兒巨人神師才說道,“追上去,我還不能確定這就是赤縈部的車隊。”
“附近還停留著的隻有赤縈部的車隊了。”司機咕噥了一句,驅車逐漸靠近了車隊。
好在車隊行徑速度並不快,而且看樣子似乎並不打算夜間繼續趕路,前麵領頭的車輛已經停了下來,藍色越野車很快就與車尾相遇,綴在最後的兩輛卡車頓時戒備。
“什麼人!”
巨人神師推開車門,艱難地走了下去,問道:“你們是哪個部族?”
卡車內有人探出了頭,麵容年輕,是個長相普通的小夥子,小夥子手中握著一把長管槍,雖然對準了巨人神師,卻也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猶豫道:“你是神師?”
“我是渚方的都格,”巨人神師聲音虛弱,語氣卻相當平靜,“你是赤縈部的人?”
另外一輛卡車上下來一個中年大漢,他仔細地看了神師都格一眼,道:“我們這裡有渚方部的人,我去叫他來。”
這人本來是過來傳遞消息的,結果極其不走運,沒來及離開就遇上了毒蠍幫來搶劫,雙方激戰過程中還挨了一槍,隻能暫時滯留在了赤縈部,換了彆人回去傳遞消息。
一會兒,那中年男人帶著一個脖子吊著繃帶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棕褐色卷發的女人。
年輕男人一看到都格就驚訝出聲:“都格神師,您怎麼,怎麼在這?”
“看來沒什麼問題。”那棕褐色卷發的女人開口道,她冷淡而微含銳利的目光在在場其他人臉上掃了過去,最後定格在都格那遍布血痕、乾涸汗水與灰塵的麵龐上,“神師,你從哪裡來?”
年輕男人小聲道:“這是赤縈族長。”
都格點了點頭,聲音低微地道:“我有話對你說,我們最好去一個安靜的地方。”
赤縈抬起手揮了一下,周圍其他人很快散開,車隊尾巡邏的那兩人將租車行司機帶走了,傳遞消息的渚方部族人也識趣地離開——在巨人部族內部,族長和神師是絕對的大人物,尤其是後者,普通人敬重他們的同時,也心懷著畏懼。
“跟我來。”赤縈說道。
她轉身往前車隊中央的位置走了過去,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又停了下來,因為都格明顯跟不上她的腳步,並且越走越慢,最後扶著一輛車的後視鏡,似乎力有不怠般痛苦地地躬下身去。
“你好像受傷很嚴重?”赤縈走到了都格跟前,她已經聞到了這位神師身上的血腥味和淡淡的腐爛氣息。
“沒事。”都格說著要勉力直起身,卻倏然手一滑,失去支撐的身體前傾往前跌去,赤縈下意識是伸出手去扶了他一下。
都格抬起頭,用已經撕裂的衣袖擦了擦眼角。
而當他的手背離開眼睛時,他的眼皮驟然一翻,一隻隻蒼白的、大小不一的蟲豸從他的眼眶中鑽了出來,順著黑色長袍的褶皺,如同一股死寂的流水,速度飛快地湧向了赤縈的手臂。
赤縈大驚失色地想要躲開,但是已經遲了。
那條由無數小蟲構成的,細細的白色“流水”已經接觸到了她的皮膚,然後就如同融化一般直接沒入她的手背。
“不——”
赤縈發出一聲短促尖銳的低呼,但是因為這聲喊叫實在過於短暫,除了就在她麵前的都格之外,沒有人聽見。
很快,那些蟲豸從赤縈身體表麵消失,她緩緩地直起身體,動作變得僵硬木然,望向前方的眼神逐漸呆滯,她張開嘴,一個詞語一個詞語地說道:“你……剛才……說……什麼?”
她的聲音滯澀不清,就像是機器中間齒輪發生了卡頓。
“我們這次遷徙的終點,在三刀崖。”都格說道。
赤縈重複道:“遷徙的終點,三刀崖。”
她轉過身,往車隊前方走去。
遠處的地平線上,最後一光亮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