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幕場景太過詭異,導致西瑞裡妮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是呆怔地看著麵前的另一個自己,她身後那道黑鬥篷人影詫異地道:“這是誰——不,這是什麼,這不是意識投影……”
他的話音未落,那自小屋中走出來的“西瑞裡妮”忽然猶如一陣泡沫般在風中消逝,化作一枚猩紅的晶體,晶體之中奔湧而出是一片流淌如河的星光陰影,在那星光與陰影的變換交替之中,走出來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神情冷淡溫和的年輕人,他手掌微抬,那枚紅色的晶體漂浮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西瑞裡妮在看到那星光的一刹那就猶如被巨大的釘子釘在了原地,不僅僅是身體,連思維也不得動彈,而她身後的黑鬥篷人影發出一聲淒厲混亂的哀叫,周身纏繞漂浮的鎖鏈寸寸崩毀,鬥篷之中猶如失去了支撐般乾癟下去,掉落下來一塊一塊漆黑的、表麵布滿了奇異花紋的黑色骨殖。
“等等,”這年輕人說道,“先彆死,我還有話要問你。”
於是那黑色鬥篷人影又如被按下了倒放鍵的影像一般,斷裂的鏈鎖重新彌合,碎了一地的骨骼飛起,又回到了鬥篷之中,鬥篷也再度充盈,回到了剛才懸空的狀態。
“你……”鬥篷人影發出混亂的咕噥聲。
年輕人走到了他與西瑞裡妮的麵前,此時那黑鬥篷人影的身體變得比剛才凝實了幾l分,那種迷霧一般的虛幻感散開,年輕人道:“放逐者。”
這人正是封鳶。
之前南音從第二白晝幫他帶過來生命煉成的資料之後,他就做了個小小的“實驗”,用言不栩做西瑞裡妮投影的那枚“瑪瑙石”和西瑞裡妮的頭發作為介質,很勉強地捏了一個“西瑞裡妮”出來。
隻不過因為缺乏必要的基礎材料,這個“西瑞裡妮”其實隻是個空殼,而且殼子裡也沒有對應的靈體,封鳶隻是將自己的靈性灌注進了瑪瑙石裡,以此作為支撐,給這個“人偶”設置了一些最簡單的動作準則,比如走兩步、轉身、微笑等。
等到靈性消耗完畢,這個“人偶”就將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偶,而且消耗的瑪瑙石如果不及時補充也會破碎,人偶根本就是個一次性的。
封鳶之所以將人偶留在這裡,一是為了讓信山的巨人們不要那麼早發現西瑞裡妮失蹤;二則是他依舊對西瑞裡妮的出現、以及她所說的那些“瘋話”有些懷疑,這人偶相當於他的一個觀察視角,如果信山或者西瑞裡妮附近有什麼動向,他就可以第一時間發現。
淩晨被他故意放走的那些墮落使徒所崩解的蟲豸竟然朝著信山的方向而來,這就更加引起了封鳶的注意力,於是他乾脆將自己的部分意識通過留在瑪瑙石內的靈性標記投射了過來,於是等來了兩條他想要的魚。
一個放逐者,和真正的西瑞裡妮。
“你有什麼東西要給我嗎?”封鳶先對一動不動、如蠟像一般的西瑞裡妮開口問道。
西瑞裡妮的眼白凝固著,眼眶中滲出絲絲縷縷的血液,她的手緩緩
抬起(),?屏N慓N慓し?虎ψ仮()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從中拿出一個表麵布滿了深奧紋印的小皮袋,朝著封鳶走了過來。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澀,仿佛不是出於本願,但卻又不得不這麼做。
“謝謝。”封鳶隨口說了一句,拿過了那個小皮袋,打開,從裡麵倒出來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圓球狀事物。
這東西表麵光滑,冰冷無比,拿在手裡猶如拿了一個冰球,它似乎是半透明的,邊沿灰白,充滿了交錯的無規則絮狀細絲,越往中心處顏色越深厚凝實,最後凝結成一個漆黑的核心,核心中央還有一道黃色菱形。
封鳶心裡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他總覺得,這玩意兒L越看越像……什麼東西的眼珠子。
把一顆眼珠拿在手裡,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多少有點奇怪。
而從西瑞裡妮凝固的意識中,他得知,這玩意兒L竟然是序列-011?!
……不是。
序列-011不是叫“死神之手”嗎?怎麼是個眼珠子啊!
難道死神祂老人家手眼不分?
不不不,這太抽象了,就算諸神的形象超越了人類審美,封鳶還是沒法想象,手怎麼能和眼珠子混淆並用,你總不能是由眼珠子構成的吧?
這麼想著,封鳶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
你彆說,你還真彆說……他立刻將這可怕的想法驅逐出自己的腦海,繼續西瑞裡妮:“你們是否用序列-011製造了德萊尼城邦的地下遺跡?”
西瑞裡妮的腦海中剛有想法一呈現就被封鳶讀取到,他得到了確定的答案。
“之前在這裡的你的幻影,也是用序列-011製造的?”
可是這一次,西瑞裡妮給出答案卻是否認,而她意識裡閃過了斷斷續續的疑問……什麼幻影……什麼時候……
從她的念頭之中,封鳶了解到他們的做法是利用序列-011改變了信山的巨人們對西瑞裡妮本身的認知,在日常生活中會將她忽略或者產生類似於“我昨天剛見過她”的幻象錯覺。而巨人們真正見到的西瑞裡妮則就是她本人,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返回信山,停留在此一段時間,借助墓地的負麵靈性力量來封印序列-011。
也就是說,當初西瑞裡妮所謂的“瘋”,不過是為了淡出巨人族群的視野所創造的借口,而之所以表麵上將她送到信山,是因為她需要借此來封印序列-011。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那麼妮蘭葬禮的那天夜裡,出現在封鳶和言不栩麵前的“西瑞裡妮”又是誰?
封鳶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眼珠子”,將它裝回了小袋子裡,頭也不抬地對西瑞裡妮道:“告訴我,你的謀劃、你的過往、你的信仰……你的一切。”
從西瑞裡妮聲音沙啞的自我陳述之中,封鳶知道了她確實是在沙湖事件中窺見了那古老城邦的幻影,她認識了來自曆史迷霧中的放逐者,他們做了一個交易,放逐者教授給她蘭訶語和占卜術,她幫助放逐者在現實維度做某些事情
()。
這些事情簡單概括就是,尋找蒼白之夜的信徒並與他們聯絡,幫助他們召喚蒼白之夜。
一開始西瑞裡妮非常猶豫,因為她從未聽說過一位名叫“蒼白之夜”的神明,這大概率是個邪神。從放逐者這裡學習古代語言和占卜對她來說已經是冒了巨大的風險,可是她無法抵擋隱秘知識與力量的誘惑……如果再幫助異端召喚邪神,她就會成為人人喊打的罪人。
直到她從放逐者那裡知道了一個隱秘。
一個驚天的秘密。
她所信仰的機械女神……整個巨人族群所信仰的神明,早已隕落於漫長的曆史歲月之中!
最初的西瑞裡妮無法相信這件事,但隨著她越深入的了解,越來越多的證據都在指向這件事,在佐證,這或許就是事實。
這些證據包括但不限於,她的祈禱所能得到的回應隻有一些模糊的殘響;在向機械女神祈求指引時,她的占卜從未成功過……以及,她知道了燈塔被建造的真正原因。
封鳶在西瑞裡妮的記憶中“看”到了一麵石板。
和石板相關的記憶出現的時候,西瑞裡妮的思緒就像是平靜的水麵中投入了一顆炸彈,無數水花與激流翻騰湧動,石板破碎在水麵被炸開的倒影之中。
而現實維度的西瑞裡妮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中全都湧出了濃鬱的血水,她的身體如同被撕裂一般,器官開始錯位,皮膚時而鼓動時而塌陷,可怖之極。
封鳶不得不停止了“讀取”她的記憶,並將關於石板的那部分記憶從她的精神體抽離。
恢複正常的西瑞裡妮如同木樁一般無聲無息倒了下去,如果不是封鳶還能感知到她的呼吸,他可能會以為西瑞裡妮就此暴斃了。
石板……
他想起來自己曾經也在地下遺跡中看到一塊蘊藏著巨大力量的石板,而後來一係列的研究結果表明,那力量並非來自於石板本身,而是來自於石板上繪刻的蘭訶語所記載的內容。
那塊石板和西瑞裡妮所看到的石板,是否是同一類型的事物?
可惜那對於人類來說是隱秘的禁忌,西瑞裡妮僅僅隻是回想就遭受到了如此嚴重的傷害,看樣子她似乎在看過石板之後就利用了某種方法將石板上的具體內容遺忘,連石板本身的存在都藏匿於她的意識最深處,平時根本不會想起。
封鳶看向了那個被禁錮在原地的放逐者,道:“我們得談談,你回答我的問題,我不會殺死你。”
他不清楚放逐者是否懂得通用語,於是乾脆直接與他的精神體進行交流,在意識層麵不存在“表達”,也就沒有語言障礙,他平時和CPU或者係統也是這麼交流的。
放逐者的精神體是一團模糊的黑影,時而扭曲成長條狀的類人形,麵對封鳶的提議,他以沉默應對,並未回答。
其實封鳶可以采取更直接、更強硬的手段,但是他不能確定作為傳說中的神眷者種族的放逐者是不是有腦子,頭腦構造又是否和人類相同……萬一他用來對付
人類的辦法對放逐者不適用,或者又發生了和剛才西瑞裡妮一樣的情況,話沒問完,人先支撐不住了,從這方麵來說,異教徒真的是易耗品……
所以如果這位放逐者能主動回答他的問題,就再好不過了。
“在你回答完我的問題之後,”封鳶想了想,又道,“我也可以回答你的三個問題。”
在絕對實力差距麵前,這已經屬於仁慈和公平的範疇。
至於放逐者的問的問題封鳶是否知道答案……這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那放逐者似乎思考半晌,終於還是被他說服,也有可能是因為畏懼,但這都無所謂,總之,放逐者決定接受眼前這位未知存在的提議,和他……或許是祂,好好談談。
封鳶斟酌道:“西瑞裡妮看到的那塊石板是什麼?”
放逐者回答道:“舊德萊尼的遺跡……”
“舊德萊尼?難道還存在一個新的德萊尼?”
“是……舊德萊尼就湮滅了,現在人們所談論的德萊尼城邦,都是新德萊尼。”
“沙湖鎮的入侵事件中所出現的幻影,也是新德萊尼?”
“是的。”似乎為了表現誠意,放逐者主動道,“我們誕生現實維度的時間流線之中,代表了時間的統一與平衡,這也是我們的神明,時間主宰的權柄體現。
“舊德萊尼毀滅之後,所有的蘭訶人都被流放於現實維度的時間之外,這是一個詛咒……哪怕舊德萊尼的人們已經伴隨著那場毀滅災難全都死去,新誕生的蘭訶人也無法擺脫這個詛咒。”
“詛咒?”
封鳶忽然想起他不久前嘗試占卜時所看到那幕場景。
他用靈性將場景具現化,投射在了放逐者的意識之中:“你見過這場災難嗎?”
如果放逐者有臉頰,此時他的麵上應該就是十足驚愕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道:“這,這……”
“這是舊德萊尼的毀滅,對嗎?”封鳶平靜地道。
“或許是吧,”放逐者的意念模糊如夢囈,並且出現了一些錯亂的雜音,“我誕生於新德萊尼。”
“所以,你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放逐?”封鳶問。
“是的……新的族群誕生之後,我們幫助人類建立了新城邦,或許是因為那場滅族的災難,或許是因為詛咒,我們並未繼承多少遺傳知識,隻能不斷追尋舊德萊尼的遺跡,以求找到過往的真相。
“但我們無法在現實維度停留太久,直到城邦時代結束……我們也沒有多少有用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