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的狀態果真如言不栩的猜測穩定了很多,爆炸不再頻發,街道上四分五裂的縫隙和熔漿也消失不見,餘下的唯有無邊寂靜。街道昏黑,兩旁樹影幢幢,形如夜幕中抓撓的鬼爪。
“現在好像是回到了爆炸之前,”封鳶道,“我之前剛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但是沒幾分鐘就開始爆炸了。”
“過去畸變發生的深淵看看。”
封鳶跟和言不栩沿著記憶裡路線往街道深處走去,越走越覺得不對勁,街道兩邊的建築房屋都仿佛浸在水中褪色軟化的照片,輪廓扭曲,奇形怪狀,甚至發生了某種詭變,該是窗戶的地方變成了門,屋頂與牆壁倒置,而道路的儘頭,連接著另外一條“道路”,不過那條道路看上去比他們所在的這條更加混亂,已經不具備“路”所應該有的形狀,像是某種雜糅的廢墟。
“這叫穩定?”封鳶看向言不栩。
言不栩攤手:“至少爆炸不會發生了。”
“這裡也是被扭曲了麼?”封鳶一邊說著,走近了那條極端混亂街道。
“彆過去——”
言不栩的叫喊聲音中,封鳶停住了腳步。
他再一次看到了白夜信徒。
但那些疾形的身白色影並不真切,一瞬間顯現,一瞬間又如雪花般消融而去,而在封鳶的視線中,錯亂混雜的街道也開始變化,彎彎曲曲的線條蠕動著,仿佛被某種邪惡力量所牽引,又仿佛獲得了生命的蛆蟲,一條一條錯雜的長線糾結,纏繞成眼睛一般的漩渦。
有那麼一刹那,房屋建築恢複了它原本的正常模樣,但是又馬上崩解,依舊無邏輯秩序的扭曲著。
“白夜信徒!”封鳶回過頭對言不栩道。
言不栩詫異道:“哪兒?”
封鳶指向扭曲蠕動的街道,可是言不栩什麼都沒有看見。
“難道我看錯了……”
他望過去時白夜信徒的身影再次出現,依舊不清晰,白夜信徒出現那一瞬間街道似乎有整齊正確的房屋出現,但下一秒又扭曲消卻。
封鳶驀地想起他第一次遇見白夜信徒的那天晚上,似乎也看到了這樣的場景……萬物扭曲變化,呈現出極端的相悖狀態,卻又同時共存。
“這裡好像有連兩種狀態。”封鳶道。
一種是被扭曲的街道,一種是正常完好的、有白夜信徒經過的街道。
“你看到了什麼?”言不栩問。
“兩種同時存在的狀態……”封鳶盯著那些扭曲混亂的建築物,“很混亂,但也有正常的瞬間,正常的場景好像是——”
他話音未落,那忽閃忽現的白夜信徒忽然偏過頭來!
與此同時,封鳶腦海中響起時斷時續的驚呼:“誰——你們——怎——在這……”
謔。
封鳶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在那乾嘛呢?”
白夜信徒驚懼地往四周望去,而他的身體一閃即逝,就像是卡頓的馬賽克,隻留下一
點稀薄的影子:
“不論——是——錯亂的現實——終將——修正——蒼白——夜,重……降臨。”
他留下一句意義不明的話語,然後就被卡沒了。
“這地方不對,”言不栩的語氣難得肅然,“按照你剛才說的,這可能是兩種介質疊加導致的,難怪這個夢境這麼不穩定……從現在起閉上眼睛,不,關閉靈感,什麼都不要看,什麼都不要聽也不要感知,我們先出去。”
封鳶還沒有來得及答應就被言不栩一把拽走,而CPU很自覺地給它老板解釋:“不同介質強行造夢就會導致夢境的因果和邏輯錯亂駁雜,再加上意識海流竄的造物還加速了它的畸變——”
CPU的話音未落,封鳶隻覺得視線驟然一黑,複又一亮,嘈雜的聲音從地麵八方而來湧入他的耳朵,而他第一眼所看到的,是一圈昏黃的燈光,那燈光投下的散亂光斑,兩隻飛蛾在其中繞來繞去。
他抬起頭看向言不栩,卻見言不栩英挺的眉蹙起,沉聲道:“名字。”
封鳶:“啊?”
言不栩一字一字重複:“我說,你的名字。”
封鳶:“……你這是突發惡疾,老年——不,青年癡呆了?”
言不栩微微鬆了一口氣,笑道:“能見縫插針的損我,看來你還神誌清醒……這是必要的檢查,以確認你有沒有被某些入侵汙染。”
封鳶“哦”了一聲,言不栩又問了幾個封鳶看來有點離譜的問題,其他也就算了,他竟然問封鳶能不能把貓送給他,封鳶直接:“你竟然覬覦我的貓,彆逼我砍你。”
言不栩:“……我說了,這隻是適應性發問,我不是真的要你的貓。”
封鳶不依不饒:“你給我小心點。”
“好了,我暫時確定你沒事,”言不栩點了點頭,“我們來說說你剛才看到的東西。”
他們所在的依舊是之前傳送出來的地下車庫口,言不栩揮手叫封鳶出去,邊走邊若有所思道:“這個夢境的複雜程度超出我的想象。”
“你確定,剛才在夢境裡看到的是白夜信徒?”言不栩問,“除此之外,還有看到什麼彆的東西嗎?”
封鳶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有人在說話,說什麼‘錯亂的現實終將修正’之類的。”
言不栩驀地轉頭看向他,語氣驚愕:“你確定聽到的是一句可理解的話語,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囈語或者呢喃?”
“是,”封鳶點頭,“能理解,說的是人話。”
言不栩看著他的目光逐漸變得耐人尋味,似乎是疑惑,又似乎是審視,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味。
“在你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你沒有覺得難受?”他問。
“有,”封鳶道,“但能忍受,然後我就直接被你拉出來了。”
言不栩喃喃道:“或許你應該感謝我……”
封鳶從善如流:“謝謝。”
“但同樣,這也是我的閃失,”言不栩抬頭,幽深的眼睛
裡盛滿了路燈映照的碎光,仿佛星辰璀璨的宇宙深空,“我不應該毫無準備就帶你去了夢境裡……”
他一慣獨行,仗著實力強於常人總是隨心所欲,不管是在現實維度還是在遊戲裡,和彆人搭檔的時候都少之又少,更遑論搞什麼配合,這個習慣是不是得改一改……改變的念頭甫一湧上心頭,隨之而來是一點微妙的、莫名其妙的煩躁。從來的習慣就像是一麵堅固的鏡子,世間萬物的倒影在其中徜徉過而無痕,但在這一刻,鏡子變成了料峭寒春的湖水冰麵,於無聲中,裂開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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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履行承諾了啊。”封鳶道。
言不栩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
“帶我跑路。”
言不栩笑著搖了搖頭:“我要是連這個都做不到,回家賣紅薯算了。”
“紅薯也不好賣的。”封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所以那個夢境,確實和白夜信徒有關。”
“他們用了不同的介質,生造出一個不穩定的混亂夢境,”封鳶抱起手臂,“圖什麼啊?”
……
“對啊,他們圖什麼?”
次日一早,封鳶和言不栩、蔚司蔻在無限遊戲裡再次彙合,等待和沈蘊約定的時間點到來。
雖然改變了相貌,但是蔚司蔻依舊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壓低聲音道:“他們到底想乾什麼?”
“‘帷幕’、礦洞、爆炸,白夜信徒……”封鳶曲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這些所指向的,似乎都與你說的十三年前那場動亂有關。”
蔚司蔻沉默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其實關於那場動亂,我知道的並不多。”
“那時候我才十幾歲,後來進神秘事務局工作又因為是事件相關人需要遵守回避和保密製度,所以和蒼白之夜教派相關的事情我都不能接觸。”
在封鳶略帶驚訝的目光中,她繼續道,語氣平靜:“我父母都曾是神秘事務局的調查員,他們在那場動亂中殉職……我唯一的記憶,就是那天晚上他們本來在家裡,在聽到爆炸的聲音後沒多久就被叫了過去支持工作,那時候我的靈感預警非常強烈,我叫他們不要去,但是他們沒有答應我,後來我偷偷跑去了現場,隻看到漫天的灰燼。”
“隻看到灰燼,是什麼意思?”封鳶挑眉,“沒有人嗎?如果爆炸的灰燼未消,那現場的救援工作肯定也沒有結束——”
“對,”蔚司蔻重複道,“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可是我的記憶裡除了外圍做淨化的工作組之外沒有再沒有看到任何人,也沒有屍體和傷員。”
“你的記憶沒出問題?”言不栩問。
“不可能,我偷偷看過那次事故的記錄,傷亡人數隻記載了殉職的調查員,沒有記錄普通傷者和死者。”蔚司蔻低聲道,“而且就算我的記憶出了問題,但我用‘全知視角’去觀察‘帷幕’時看到爆炸場景裡,也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那麼大的爆炸,不可能現場一個人都沒有……更不可能沒
有普通人受傷。”
“可是為什麼沒有記錄?”
“不知道。後來為了切斷汙染,他們大規模的乾涉了公民的記憶,記得這件事存在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封鳶接上她的話:“直到‘帷幕’出現。”
“直到‘帷幕’出現。開始重新改寫人們的認知和記憶。”
“那句話……”蔚司蔻忽然道,“你在夢境裡聽見的那句——‘錯亂的現實終將修正’,指向的會不會就是這個?”
“可是爆炸事件已經過去了十三年,”封鳶如有所思地道,“就算讓忘記這件事的公民再度回憶起來,能改變什麼?”
“還有那個夢境,他們大費周章地製造夢境,應該不會隻是為了讓所有人記起來十三年前發生過去一起大爆炸吧?這有什麼意義。”
正說著,沈蘊傳送到了他們不遠處的走廊上,她一看到蔚司蔻就露出驚訝的表情,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你怎麼在這?陳老師打電話說你失蹤了——”
蔚司蔻歎了一聲:“一言難儘。”
……
“所以,你因為偷偷使用序列-0079,莫名奇妙地被傳送到了‘帷幕’裡?!”
沈蘊有些艱難地消化麵前這仨人剛狂風暴雨般給她灌注的信息,瞪著眼睛道:“我也沒聽說‘全知視角’還有這功能啊。”
“笑死,我也沒有。”蔚司蔻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她又問:“老陳沒有被‘帷幕’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