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蛋糕(1 / 2)

唐小姐已婚未育 含胭 14470 字 9個月前

江嶽山是個感情淡漠的人,天生如此。

相親時,他和沈瑩真都已是大齡青年,江嶽山很明確地告訴沈瑩真,相比於家庭,他更在意工作,兩人要是結婚,就是男主外女主內,如果沈瑩真同意,那就處下去。

剛好沈瑩真是個非常傳統的女人,覺得男主外女主內再正常不過。江嶽山個子高,長相英俊,還上過大學,沈瑩真原本擔心對方看不上自己,沒想到江嶽山願意和她處對象,沈瑩真簡直心花怒放,當江嶽山提出結婚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就是沒想到,他所謂的“在意工作”是一年到頭不著家,更沒想到,因為常年兩地分居,夫妻生活少得可憐,沈瑩真一直沒能懷上孩子。

她居然沒想過離婚,也是那個年代的特色。

90年代初,電視劇《渴望》風靡大江南北,沈瑩真就想做一個劉慧芳那樣的女人。劉慧芳善良淳樸,勤勞賢惠,哪怕老公有個白月光,婆家還有一堆奇葩親戚,她都能孝敬老人,照顧小孩,心懷大愛,把撿來的孩子當寶貝。

那時候社會上歌頌的女性形象大多如此,女性獨立自主的意識遠未覺醒,人人都認為女性就該為家庭奉獻,甚至犧牲。沈瑩真本身就是個善良的人,默認了自己和丈夫的相處模式,覺得這輩子就這麼過吧。

三十四歲那年,一個小男嬰意外地來到她身邊,他個頭很小,生出來才四斤九兩,哭起來就像小貓叫。

沈瑩真給他取名叫“江刻”,希望他能刻苦學習,長大後像江嶽山那樣成為一名大學生。

那個年代,大學生可是人中龍鳳般的存在。

沈瑩真什麼都不懂,笨手笨腳地抱著小江刻,學著泡奶粉,用奶瓶喂他喝奶,給他換尿布、洗澡、哄睡……等他大一點後,她給他做蔬菜泥、雞蛋羹,拿著小勺子一點點喂進他嘴裡。

幾個月大的江刻被她養得很好,頭發黑油油,臉蛋兒又白又嫩,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笑起來的可愛模樣叫她的心都化了。

沈瑩真抱著江刻出去散步,人人都誇她把兒子養得好。小區裡沒人知道真相,因為她消失了大半年,說是回老家去生孩子,孩子又和她老公長得很像,連著她單位同事都以為孩子就是她生的。

有什麼可懷疑的呢?出生證明、戶口本上都寫著呀。

沈瑩真看著江刻長出第一顆牙,看著他跌跌撞撞地學會走路,聽著他叫她第一聲“媽媽”……

她每晚和江刻一起睡,買來兒童書給他講故事,教他數數、認字,陪他玩遊戲。

江刻生病時,沈瑩真一個人帶他去醫院看病,他難受得哇哇哭,她就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江刻過兒童節,沈瑩真帶他去少年宮玩耍,陪他坐自控飛機,給他買新衣服和玩具槍。

江刻上了幼兒園,沈瑩真每天早送晚接,實在忙不過來才讓老母親搭把手。

她的老母親也很善良,非常疼愛江刻,江刻喊老人“阿布”,是錢塘這邊對“外婆”的叫法。沈瑩真的親戚裡有極少的幾個知情人,大家心照不宣地從不談論此事,以為這會是個一輩子的秘密。

那個年代抱養孩子的家庭太多了,理由千奇百怪,沈瑩真和江刻隻是滄海中的一粟。她養了江刻十年,付出無數心血,又得到數不清的快樂,她早就不在乎丈夫是否著家,隻要和兒子在一起就心滿意足。

發現自己懷孕時,沈瑩真已經四十四歲,屬於高齡產婦中的高齡產婦。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懷孕,慌得不行,第一時間告訴了自己的老母親,老母親一聽就說:“那肯定要生下來呀!”

沈瑩真問:“生下來,小刻怎麼辦?我和嶽山沒有生育指標了。”

這就是個最大的難題,當時已經到了新世紀,可二胎政策還未放開,江嶽山的單位屬於體製內,生二胎會被罰得很重,搞不好會被開除。

沈瑩真把消息告訴丈夫,江嶽山想了很久,說:“生下來吧,把江刻還回去。”

還回去——好像是還什麼東西,問鄰居借的一個臉盆或是一把榔頭。可江刻不是臉盆也不是榔頭,甚至不是小貓小狗,他是一個人,是一個剛上五年級的小男孩,成績優異,長相可愛,聽話懂事,在學校裡還是大隊委員。

沈瑩真舍不得,她和江刻相依為命十年,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她央求丈夫,就算戶口本上把江刻劃出去,以後可不可以還是由她來養。

江嶽山冷冷地看著她:“你幫我弟弟養兒子,以後卻是我弟弟拿到老頭的房,你還會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你為你肚子裡的孩子想過嗎?家裡多一個江刻,以後他結婚討老婆,誰出錢?除非老頭現在改遺囑,把房子留給我們,那我還考慮一下。”

十年過去,江嶽山對江刻依舊沒有感情,倒是對房子,他變得越發在意。那是因為錢塘的房價在這些年漲了許多,90年代初鄭馥玲不稀罕的那套老房,現在卻是江家三個子女都惦記在心的好東西。

很快,江嶽山就把這事告訴給自己的老爹,明確提出,他要生自己的孩子了,江刻占了他的生育指標,必須要還回去。同時,他要求老爹更改遺囑,養老由三個子女共同承擔,房子、財產也要均分,要不然……

江嶽山拿起手裡的一份文件,說:“我和江刻做過親子鑒定,我不是他爸,當然這事大家本來就知道,我現在有了證明文件,江嶽河要是不同意,我們就法庭見。”

江家又一次召開緊急家庭會議,地點是在江嶽山家裡,江爺爺年事已高,沒出席,來的是江嶽河夫妻和江月溪夫妻。

六個人在客廳吵得天翻地覆。

誰都不知道,小臥室的門背後,席地而坐著一個小男孩,他抱著膝,額頭抵著膝蓋,聽外麵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提到他的名字。

“有你們這麼不要臉的嗎?當初是你們要孩子我才生!我生個孩子容易嗎?那是鬼門關走一遭!老頭就是知道我吃了大苦頭,才答應把房子給我們!你們現在要生孩子就去生!沒不讓你們生!怎麼能把江刻還回來?我們家也沒有二胎指標啊!”

“我當初就沒答應過要這個孩子,那封信瑩真還留著。你們沒有找我商量,自作主張生下江刻,我看他可憐,瑩真也喜歡,養就養了。現在我們有孩子了,怎麼可能再幫你們養孩子?江刻不走,瑩真的準生證就辦不下來,這事兒沒得商量!”

“江嶽山你個王八蛋!你孩子還沒生呢!鬼知道生不生的出來!你老婆都快四十五啦!”

“不好意思,我老婆身體很好,醫生看過了,孩子很健康。”

“你是不是人啊?養了十年你沒感情的嗎?我們之前為了避嫌,特地不和江刻多接觸,現在這種情況,怎麼把他帶回去養?還有,我怎麼和聰聰解釋?他根本不知道他還有個親弟弟!”

“這關我什麼事?你們不負責任生個孩子往我家一丟,怎麼著?強買強賣啊?”

“什麼強買強賣?你老婆當年可是同意的!”

“瑩真是個女人,女人目光短淺,又容易心軟,她是有錯,錯在太想有個孩子,但她幫你們養了十年江刻,現在也是功過相抵。江刻成績很好,人也乖巧懂事,不比你們家的江可聰強嗎?”

“你放屁!我還要謝謝你咯?”

“你們犟嘴也沒用,商量不通我們就法庭見,順便還能問你們要一下十年撫養費,你們去谘詢律師吧,了解一下法官會怎麼判。”

“嗬!你是文化人,懂什麼法庭啊律師啊,欺負我們不懂是吧?行,江刻回來可以,我讓嶽河去找找關係,罰點錢也許能讓他落個戶,但這錢必須你們出!”

“你做夢,你生的兒子我給你養了十年,罰款還要我出?我說了多少遍我當年就沒同意這件事!你也彆想去找老頭要錢,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老頭的錢我和月溪都有份,還有房子。”

“你說什麼?房子?房子那可是老頭白紙黑字寫著要給我們的!”

“現在不算數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親骨肉,憑什麼房子隻給你們?月溪,你說呢?”

“二哥,這事兒我幫大哥,這本來就不合理!過繼這種事要大哥同意才算數,大哥都不同意,老頭讓你們生你們就生?你們也太傻了吧。”

“江月溪你彆說了,我知道你就是想要錢。可你他媽是個女兒!你憑什麼要錢?!老頭老太每次生病,說說是老大養老,我都給了錢的!你給過嗎?啊?”

“二哥你這話說的,我雖然沒給錢,但我去陪過夜呀!”

“行了!彆扯開話題,今天我的訴求很簡單,第一,你們把江刻領回去,戶口改掉,罰款自理。第二,隻要老頭答應房子和存款都均分,我就不和你們計較這十年撫養費。你們要是不答應,就還是那句話,法庭見。”

“江嶽山我草你大爺!你活該生不出孩子!你生個孩子沒屁/眼!”

“你他媽再敢說一句試試?!”

一聲巨響,是椅子砸地板的聲音,把門背後的江刻嚇得渾身一抖。

後來就是一連串的臟話,你來我往,還有肢體拉扯聲、椅子腳在地板上的摩擦聲、摔杯子聲、砸門聲、勸架聲……

江刻十歲了,很多事都聽得懂,前幾天,“爸爸”帶他去一個奇怪的地方抽過血,那叫什麼?親子鑒定?

幼小的他在心裡串著邏輯,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他不是媽媽親生的。

二叔和二嬸娘才是他的爸爸媽媽,而爸爸媽媽變成了他的大伯和大嬸娘。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乾嗎要這麼做?這是什麼遊戲嗎?

從那些爭執聲中,江刻捕捉到兩個高頻出現的名詞:一是房子,二是錢。

房子,錢,好像是兩樣好東西。就是因為這些東西,當初才會發生那麼離譜的事。也是因為這些東西,現在的他們才會吵得如此激烈。

從頭到尾,江刻都沒聽到沈瑩真的聲音。他想,媽媽在外麵嗎?她在乾嗎?爸爸不要他,她怎麼都不幫他說句話?連她也不要他了嗎?

直到這時,江刻心裡都還存著一線希望,覺得媽媽不會不要他。媽媽對他的愛與關心,早就滲透進了他的生命,他們是那麼親密無間,媽媽怎麼可能會不要他?

他才不會去和二叔、二嬸娘一起生活呢!江刻想,他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每次見麵,除了一開始打個招呼,結束時說聲再見,他們都不和他說話的。

他甚至都沒去過他們家。

還有可聰堂哥,每次都隻和表哥玩,從不搭理他。

……

送走沈瑩真後,江刻提著蛋糕往回走,心裡也在想著很多年前的那些事。

那個爭吵不休的夜晚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他的三觀。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很難再相信彆人,會懷疑一切的善意與關心,他成了一個沒有家的人,房子,成為他最大的夢想。

江刻回到公寓,用鑰匙開門,一室涼爽,吹散了他身上的熱意。

唐亦寧躺在床上睡著了,江刻把蛋糕放進冰箱,看到寫字台上被動過的藥,卻沒拆封,嘟囔了一句:“懶鬼。”

他洗了把臉,給唐亦寧泡好衝劑,剝出膠囊,坐到床邊拍她胳膊:“醒醒,起來吃藥。”

唐亦寧睜開一隻眼,伸出手,嗲嗲地叫他:“你回來啦。”江刻的心倏地就變軟了,扶著她坐起身,遞過杯子讓她喝藥。

衝劑很難喝,唐亦寧喝得直皺眉,江刻又拿來一罐話梅,挑了顆小的喂進她嘴裡。

“今晚我睡地板,你睡床。”他斜斜地倚靠在床頭,摸摸唐亦寧的臉,“床太小了,你會休息不好。”

唐亦寧眼神無辜地看著他:“可今天是你生日。”

“我不講究這些,你知道的。”江刻說,“你生病了,要不要告訴你爸媽?上周還約了明天去吃晚飯。”

“不要。”唐亦寧說,“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明天彆回去了,我會打電話和他們說的。”

江刻點頭:“行。”

“蛋糕呢?”唐亦寧伸了伸脖子,“你放冰箱了嗎?”

江刻:“嗯。”

“可不可愛?”唐亦寧笑起來,“我精挑細選的呦。”

江刻臉色很臭:“精挑細選,就搞了一個小狗?”

他想起在蛋糕店問店員要蠟燭時,店員問他:“為什麼要二和五?小朋友是兩歲還是五歲啊?”

江刻說:“不是小朋友,是我過生日,二十五歲。”

“你過生日?”店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然後就從冰櫃裡提出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狗蛋糕,熱情地喊,“祝您生日快樂!”

江刻當場傻眼。

唐亦寧嘿嘿壞笑:“是巧克力口味的呢,肯定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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