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寧轉頭看向駕駛座的江刻,他戴著眼鏡,穩穩地開著車。唐亦寧想,江刻才不是王八蛋,是不是人中翹楚還不好說,至少在他的同齡人裡,他已經非常厲害了。
江可聰的婚禮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舉行,定的大宴會廳,席開二十五桌,不算多也不算少。婚慶公司把會場布置得溫馨浪漫,一切都井井有條。
江可聰畢竟是江刻的親哥,個子高,長得帥,穿上一身黑西裝,稱得上英俊瀟灑,褚萍身著一襲潔白婚紗,笑盈盈地站在他身邊,兩人一同迎賓,外形看著很般配。
江刻和唐亦寧趕到時,江可聰先看到他們,笑容凝固在臉上。兩兄弟冷冷對望,江可聰衝老媽使了個眼色,鄭馥玲趕緊迎過來。
她打扮得很貴氣,邊走邊喊:“小刻!你來啦!”
鄭馥玲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唐亦寧,卻像與對方很熟悉,拉著唐亦寧的手,親熱地說:“你就是小唐吧?小刻的嬸娘說過你的名字,哎呦,你長得可真漂亮呀!”
唐亦寧尷尬,不知道該稱呼她什麼,叫“媽媽”是萬萬不行,江刻自己都不叫,估計會氣死,叫“阿姨”又太奇怪,可總得叫人吧,唐亦寧決定劍走偏鋒,喊鄭馥玲:“婆婆好。”
鄭馥玲:“……”
江刻:“……”
怪是怪了點,倒也……沒毛病。
“你好你好。”鄭馥玲嗬嗬笑,“小刻這孩子真是的,我讓他把你帶回家來吃飯,他就是不帶!搞得我們現在才見麵,真是失禮,來來來,你們來,和哥哥嫂嫂一起拍照。”
江刻哪會去和江可聰拍照,說:“不用了,我們直接進去。”
他用眼神示意唐亦寧,唐亦寧趕緊從包裡拿出一個紅包遞給鄭馥玲:“婆婆,恭喜。”
鄭馥玲接過,也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唐亦寧:“謝謝謝謝,小唐,這是給你的見麵紅包,你和小刻以後要好好地過日子呀。”
唐亦寧道過謝,鄭馥玲又對江刻說,“小刻,你向來懂事,就當媽媽求你,今天是你哥哥的大喜日子,不管你們之前有怎樣的矛盾,媽媽希望你今天能心平氣和地吃頓喜酒,行嗎?”
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吧?
江刻覺得好笑:“放心,我不會搗亂的。”
場麵話說完,江刻牽著唐亦寧走進宴會廳,正眼都沒給江可聰一個。
他們的座位和江嶽山一家、江月溪一家安排在一起。江嶽山一家三口,江月溪的兒子已結婚生子,就是一家五口,加上江刻和唐亦寧,剛好十人。
江刻實在不想見到江嶽山和沈瑩真,又知道沒辦法,這種場合,他來,就是為了不讓親戚說三道四,要是不和他們坐一桌,那等於白來。
他牽著唐亦寧找到那桌,一眼看去,人都到了,有老有小,就是少了一個沈瑩真。
江嶽山抬眸望向江刻,江刻有一整年沒見過他了,心裡厭惡得很,誰都沒叫,和唐亦寧一起脫掉外套,在桌邊坐下。
唐亦寧從未見過江刻的這些家人,不過她很清楚江刻的家庭關係,猜也能猜到那些人是誰。
她原本想著見到沈瑩真後可以和對方聊聊天,場麵就不會太難堪。現在沈瑩真不在,江刻似乎也不打算把她介紹給那些人,唐亦寧想,算了吧,就當是和陌生人拚桌吃飯。
唐亦寧身邊坐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紮著一把馬尾辮,五官還挺漂亮,長得和江刻有點像,就是額頭上冒著幾顆青春痘,劉海也遮不住。
小姑娘歪著腦袋打量唐亦寧,唐亦寧被她看得好難受,乾脆對她笑笑,主動打了個招呼:“嗨。”
“嗨。”小姑娘聲音清脆,“我叫江可芯,江刻是我哥,你是我嫂子嗎?”
唐亦寧:“呃……是,你好,可芯,我姓唐。”
江刻在喝茶,當做沒聽見。
江可芯快滿十五歲,念初三,即將中考,她對唐亦寧十分好奇,又顧忌父親,就湊到唐亦寧身邊小聲問:“嫂子,我聽媽媽說,你和我哥已經結婚了,你們啥時候擺酒呀?”
唐亦寧被她神神秘秘的樣子搞得一頭霧水,也小聲回答:“這個……我們還沒定,可能要再過幾年吧。”
“為什麼要再過幾年?”江可芯的聲音更小了,“我媽媽很想參加你們的婚禮,特彆想看我哥結婚,你們還是趕緊辦吧。”
唐亦寧納悶:“你媽媽……對了,她人呢?”
“她沒來。”江可芯不高興地垂下眼,語氣低落,“她生病了,乳腺癌,在醫院呢,我二叔二嬸不讓她來,說她這病晦氣。”
唐亦寧懵了,江刻一直在偷聽,聽到這句話,也懵了。
唐亦寧急問:“什麼時候發現的?”
江可芯:“十一月……”
“可芯。”江嶽山冷冷地叫女兒,“安靜點。”
江可芯坐直了腰,乖巧點頭:“知道了,爸爸。”
江月溪和大哥關係一般,兩人幾乎不聊天,她隻關注自己的小孫子,和兒媳一起給坐在兒童餐椅上的小奶娃喂這喂那。
一家五口都沒去和江刻搭話,仿佛這個人是來拚桌的。
江可芯畏懼爸爸,爸爸對她太嚴厲,趁著婚禮開始前爸爸去上衛生間的幾分鐘,江可芯才飛快地和唐亦寧加上微信,約好回去後再詳談。
江嶽山回來以後,唐亦寧和江刻再也沒與江可芯說過話。
這一場婚禮和唐亦寧以前參加過的同事婚禮差不多,不豪華,也不寒酸,有司儀主持、節目表演、婚禮儀式,也有各種抽獎和遊戲環節,所有人吃吃喝喝,熱熱鬨鬨,和潘蕾的那場豪華婚禮完全不能比。
可唐亦寧還是忍不住向往,向往她和江刻的婚禮,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
這摳門鬼舍得在婚禮儀式上花錢嗎?舍得請婚慶公司嗎?舍得訂四、五、六千一桌的婚宴嗎?
這已經是當下錢塘婚宴的市場價了,四千多算低檔,五、六千中規中矩,七千往上菜品才能顯得高檔。
唐亦寧有點兒想笑,葛朗台·江得心疼死吧?
江可聰和褚萍在台上互相表白、宣誓時,江刻的表情呆呆的。他沒戴眼鏡,眼睛望著舞台,心思卻完全不在那兒。
唐亦寧看出他在走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擔心沈阿姨?
她也很擔心,沈阿姨不是壞人,她對江刻是真心的。
新人父母被請上舞台講話,江嶽河作為家長代表發言,他紅光滿麵,鄭馥玲也是喜氣洋洋,滿眼寵溺地看著她的好大兒和好兒媳,激動地掉了眼淚。
唐亦寧內心毫無波瀾,她想不通,江刻也是鄭馥玲生出來的親兒子,她為什麼就是不喜歡他?為什麼會容忍江可聰去欺負他?
很多年前,唐亦寧聽病中的江刻講述那些事時,心疼得不得了,腦海裡把那些人都打上了“壞人”的烙印,想到小時候的江刻打不過江可聰,待在那個陌生的家庭,每天受儘欺負,無人關心,就覺得他好可憐,情不自禁地想對江刻更好一點。
現在,她居然陪著江刻坐在台下,看那些“壞人”在舞台上又哭又笑,而故事裡唯一的“好人”沈瑩真卻生了重病,一個人孤單地待在醫院裡。
不是說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嗎?
命運,為什麼會這麼不公平?
儀式結束後不久,江刻不想被江可聰敬酒,叫上唐亦寧準備離開,就在他們穿上外套起身時,江可芯快速地對江刻說:“哥!你要是有空,能去醫院看看媽媽麼?她很想你。”
江刻什麼都沒說,在江嶽山冷漠的目光中,拉著唐亦寧匆匆離開宴會廳。
——
與此同時,霍雲舟站在婭仕玫辦公大樓頂樓的工作間裡,左小臂橫在身前,右肘支著左手背,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擊下巴,眼睛盯著模特身上的那件米白色禮服裙。
他用上了昂貴的塔夫綢,綢麵光滑細致,色澤柔和明亮,禮服設計成一字領,長袖,魚尾式裙擺,領口有刺繡和珍珠,整條裙子高貴典雅卻不老氣,穿上以後能顯現出年輕女孩的靈動俏皮。
通過那條蕾絲禮服裙,霍雲舟基本知道了唐亦寧的身材尺寸。這一次,從設計到製作,足足花了半個多月,底下的工人隻幫他打下手,這件禮服,算是霍雲舟親手製作。
他想對唐亦寧道歉,為何要道歉?他自己也說不清。
道歉需要誠意,這條美麗的禮服裙,就是他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