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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澄至少已經有三年沒見過父親了。
——在她記憶中, 那已經是個非常遙遠的形象了。
她對他最大的印象就是父親板起來的臉, 眼神陰鶩, 眉間溝壑深深,嘴角弧度永遠是下塌的, 日常是塊無人能夠融化的堅冰, 發怒後卻又是歇斯底裡的岩漿。
而這岩漿無情地灑在妻女身上, 在她額頭上直接燙出了一道傷疤。
七海太太前三十幾年人生做過的最有勇氣的事情就是和他離婚,三個人的生活沒那麼好,兩個人的生活並不差, 離開他之後媽媽的生活步入正軌, 笑容又出現在她臉上。
千澄額上的傷疤,在如今的醫術水平下,並不顯眼。她每每摸到額頭那細微的異常手感,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和戰栗。
現如今轟焦凍忽然提起他, 儘管對父親的觀感已經隨著時間淡然,但千澄還是顯而易見地呆滯住, 並感到了為難。
(這、這和我想的話題南轅北轍,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受到了二次驚嚇……)
(但……為什麼會談起那個人的事情?)
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年。
轟焦凍眸底一片澄澈,並沒有冒犯之意。提問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不隻是出於好奇。這幅認真的姿態,讓千澄覺得不回答不太禮貌。
她內心鬥爭一番後斟酌著語句打破寧靜。事情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到如今也能以平常心說出。
“他、他在他的職業上是非常厲害的人……”
千澄磕磕絆絆道:“但但不是一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將工作與生活上的苦與悶發泄到無辜的妻女身上。
聞言,轟焦凍眼睫微垂, 呼吸頓了一頓。
他抿起唇:“……我果然,與你有相同的際遇。”
(??)
“我的父親也是。”
轟焦凍問:“你知道個性婚姻嗎?”
這個問題似曾相識。
在那天被轟焦凍詢問“個性婚姻”後,千澄有去了解過這個概念。
那是在個性出現後的第二第三世代間出現的社會倫理問題,有一部分人為了讓自己的孩子繼承更加強大的個性,而逼迫個性適當的異性結婚成為配偶。*
這無疑是不對的。
(等等,焦凍這麼問的意思該不會就是……)
“我的個性半冷半燃,就是繼承了父親火焰的個性和母親冰凍的個性。是父親四個子女中‘最完美的傑作’。”他語氣淡然地將自己稱作一件物品,眼眸微沉,“我是在那種令人作嘔的個性婚姻下,為了培養成比歐爾麥特更加強大的英雄才製造出來的工具。*”
“……”
少年毫不避諱地講述著自己的過去,巨大的信息量讓千澄低沉了不少。
加之她在《英雄PU》中與轟焦凍的家庭還有那麼一段聯係,她自以為自己和他們的關係足夠好,自以為自己能夠扭轉他們僵冷的家庭關係,誰知道哪怕一點也不曾了解這個家庭的問題核心。
或者,是因為她的忽視或安德瓦弟子的關係,才造成了這段隱藏劇情的關閉。
千澄:低沉,沮喪.jpg
同時她也愈發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性。
遊戲結束後的這十五年來,每個人都有著他自己獨特而又真實的人生。
她極輕地“嗯”了一聲,又為自己的出聲感到不安。
(安德瓦……?)
光是“逼迫”和將子女當作“工具”這一點,就是極其錯誤的事情。千澄大腦亂糟糟的,一時不明白遊戲裡令人尊敬的前輩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人。
而且,這種事沒有其他人知道嗎?這樣的道德汙點……
(不、不過——我們的關係有發展到可以說這種私人事情的關係了嗎?這不應該是攻略到後期才能知道的人物過去嗎!)
(難道是我理解錯了,這段時間其實不是焦凍學長在攻略我,是我在攻略他?不不不我沒有。……還是說他自我攻略了?!!)
少年看著千澄柔順而泛著光亮的頭發,微風吹起劉海,額角細不可察的疤痕映入眼簾。
他攥了攥手心,抬手掩住左半邊臉上的燒傷:“我臉上的傷疤就是母親因為痛恨他而造成的。”
(……)
千澄一下子抬起頭來,直直撞入少年的眸底,像是籠了一層霧靄。
(這、這算什麼事啊!)
“抱歉,讓你聽到這些。”
“……沒、沒關係。”
聽到轟焦凍的過去,自己甚至連笨拙的安撫也做不到。
千澄腦內瘋狂運轉搜索著安撫的話,思來想去也隻有昨晚熬夜打的拒絕表白的腹稿,“你是個好人”、“對不起,你值得更好的(父親(?))”……完全都不能用!
那就隻能對他的話做出回應了。
某種程度上千澄是習慣有來有往的類型,當你對她好的時候,她要麼會躲的老遠老遠然後默默地對你好回來,要麼緊張不安地接受後未來加倍地好回來。
現在轟焦凍信任她對她說了自己的過去,千澄張了張唇,也想回應這份信任。
千澄鼓起勇氣,在長椅上坐了下去,轟也跟著坐在她身邊。
兩個人並肩的情況下,就可以通過看著前方的景物來轉移注意力。
“我……”
話剛出口轟就禮貌地側頭望了過來,千澄忍住逃跑的衝動,小聲道:“請、請不要看我。”
轟一怔:“對不起。”
他移回目光,四平八穩地望著前方千澄所盯著的地方。
(呼,那麼開始了。)
“我和父親一直很生疏,他因為職業需要一直在外麵忙碌,很少回家,和媽媽的關係也很僵硬……”
(接下來說什麼……對、對焦凍是從個性引出的過去。)
“我、我從小就沒有個性,現在的個性也是近期才有的。父親對平庸的我很失望,幾乎沒有好臉色。”
(然後然後……嗚,傷疤。)
“……我的這裡,就是父親燙傷的。”用煙頭。
千澄鼓起勇氣掀起劉海,給轟焦凍看了一眼就急匆匆放下,不自覺往旁邊又挪了一些。
“但是那已經是過去,所以沒什麼大不了的。”
(比慘大會,大概就是現在的真實寫照了吧。)
轟焦凍頓了頓,聽到“燙”這個詞時怔住了。
他臉上看不出什麼波瀾,右手掌心已經因為攥緊而冒起了絲絲寒氣。
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