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裡燈光暖黃,抱吉他的歌手唱著民謠,壓過了大部分客人講話的聲音。
其中有人拔高音量:“尋老師怎麼又要提前走了,你這是去幫誰啊?”
尋舟拎起長外套,露出歉疚的笑容,“真有點事,下次請你們喝個痛快。”
“行了彆留他了,尋老師酒量不行,我們都知道的。”幾個好友咧嘴揶揄他,開始起哄,“他肯定又怕喝醉丟人,就想趕緊跑呢。”
尋舟隻是笑,也不反駁,穿好衣服瀟灑地跟他們道彆,打了輛車回學校。
教師公寓樓道安靜,尋舟沒進自己屋子,先去敲了段潮生的門。
他清晰地聽見裡麵有人趿拉著拖鞋,步子散漫地走過來。門一開,率先鑽出來了個米黃色的腦袋——毛巾包著頭頂,布料邊緣下露出的那雙眼睛也濕漉漉的,在看到自己後忽然閃出一點警戒。
尋舟低頭說:“我去幫你交了電費,不過周末有延遲,你還得再等等。”
“謝謝。”潮生這次是發自內心地感激他,目光也跟著柔和下來,“你要現金還是轉賬?”
“現金吧。”
潮生遲疑了一下,想起現金好像都花完了,又倉促改口:“我隻能轉賬……”
“那也行。”尋舟不介意。
潮生把門敞得更開,站直了身體,掏出手機。尋舟這才看清他身上穿著一件連體奶牛睡衣,連拖鞋都是配套的黑白花紋。
好小孩子的品味……尋舟假裝沒看見,把眼神挪到無關緊要的地板上,忍住了笑。
“你剛才是在洗澡的時候斷電了?”尋舟注意到他總是不停地抬手摸毛巾,吸乾頭發上的水珠。
“嗯,洗到一半突然黑了,倒黴。”潮生煩悶地歎氣,“我掃你,你交了多少?”
“一百,夠這學期結束吧?”
“夠了。”潮生輸入金額,再次鄭重地跟尋舟道了聲謝。
尋舟望了一眼潮生背後漆黑的屋子,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電,要不你先來我這裡洗?”
潮生沒有考慮就下意識拒絕了:“沒事,不用。”
“你現在說話都帶著鼻音,再凍下去肯定感冒。”尋舟聲音裡含著適可而止的關切,從不會因為過分體貼而失了分寸,“好歹先把頭發吹乾吧,冬天要是頭疼,想好起來可費勁了。”
潮生並不是怕給彆人添麻煩,主要是他不想在短時間內欠尋舟兩次人情,尤其是剛才在電話裡,對方居然說什麼“來幫你”就真直接回來幫他繳費,這實在給潮生增加心理負擔。
尋舟見他還站在原地躊躇,便粲然一笑,“對了,我還得謝謝你打電話幫我解圍呢。”
“啊?”
尋舟說:“我不太喜歡喝酒,要不是你幫我找了個借口出來,我恐怕又要陪他們喝通宵到明天上班遲到。”
“是嗎……”這樣一說,潮生心裡稍微輕鬆了點,開始對尋舟之前的提議產生想法,“你浴室需要插澡卡嗎?”
“我之前換過熱水器,學校的我不用了,所以就算半夜洗也不會斷水。”尋舟解釋,轉身拿鑰匙開了門,“進來吧,我臨走前沒關空調,裡麵暖和。”
“謝謝。”潮生把腦袋上的毛巾扯下來,掛在小臂。
一進到尋舟的公寓,潮生立即就被裡麵的暖風包圍住,原本晾得冰冷的身體總算有所回溫,精神也跟著放鬆許多。
尋舟把外套掛在衣架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跟站在浴室門口的潮生說:“黑色瓶子是洗發水,紅色的是沐浴露。”
“哦,好。”潮生記住了,進去緊緊關上了門。
在彆人家洗澡總是沒有安全感,潮生脫完睡衣都要猶豫半天掛在哪裡好。擰開淋浴後更是爭分奪秒,怕耗時間太久耽誤尋舟休息。
架子上擺的瓶瓶罐罐全是英文,潮生找到了尋舟說的洗發水,按了一泵,塗抹在頭發上時很快就有濃烈的水果香味逸散開來。沐浴露也是如此,不知道裡麵添加了多少香料,潮生都不敢大幅度喘氣。
他正洗著,頭頂上方的天花板忽然嗡嗡作響,抬頭看到了嶄新的浴霸。
應該是尋舟在外麵按了開關吧……潮生覺得浴室裡的溫度更舒服了些,也由此滋生出了不少受寵若驚的情緒。
其實尋舟舉手投足間都很像是隨和體貼的類型,隻不過潮生在關係一般熟的人麵前放不開,所以越是被照顧就越是容易拘謹。
他匆匆衝乾淨身上的泡沫,用自己帶來的毛巾擦乾,穿好睡衣拖鞋出了浴室。
“吹風機在這裡。”尋舟頭也不抬地說。
他在客廳裡坐著,腿上擺了台筆記本電腦,看樣子是在忙工作。潮生沒多說話打擾他,徑自走過去拿起吹風機,看到已經通了電源,就直接按開使用。
噪音充斥著整間屋子,潮生手指不停地揉額前的頭發,發絲偶爾觸碰到睫毛,令他條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這時候,他才悄悄地把臉轉向尋舟的位置,打量著那個男人專心致誌的模樣。沒戴眼鏡,眉頭輕微地皺起,即使這樣低下頭的角度,側臉線條也依然優雅分明。
潮生總能感覺到尋舟身上的那份距離感,不是說尋舟待人疏離,而是指兩個人氣質上存在巨大差彆。潮生知道自己窺見的天空隻不過是一圈井口那麼大,所以遇到那些在社會裡遊刃有餘的成年人時,他隻想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