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終於露出了一點詫異。
對方點點頭,微笑著說:“請問您是否願意接受諾爾頓家族的邀請,以合夥人的身份加入研究基地呢?您可以組建自己的研發團隊,也可以自主決定研發方向,我的東家隻是個投資者,她不在乎您用來做什麼,隻要彆違法。”
他略顯幽默地開了個玩笑,實則也是一種明確的態度——這絕不是灰色生意的研發基地。
沈年注意到他用的是“她”,於是片刻之後,他很平靜地問:
“威廉先生,您和我都知道,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沈年雖然是個剛離開大學的年輕人,但他並不愚蠢,不會輕易被利益所迷惑。
年輕男人點點頭,依然笑得溫和,並沒有為這句話而感到不快。
他就像是早預料到沈年的反應,回答道:
“事實上,我們的研究基地對合夥人沒有特殊要求,隻要足夠優秀,是誰都行,而之所以選擇您,除了您的確能力卓越,還有一個小小的原因——”
沈年耐心地等著他將真正的條件擺出來。
但他隻是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那就是您的人格也同樣閃爍著光輝。”
沈年頭一次對他露出了疑問的神色。
不是他不夠穩重,而是他真的對這個理由感到了困惑。
名為“威廉”的男人雙手交握,忽然換成了中文,對他開口道:
“——我的東家是個富有且心善的人,她不缺錢,不需要研發任何賺錢的東西。她建立這個研究基地僅僅隻是想將財富用在有意義的事上。”
“沈先生,您的理念和她出奇的一致,所以我們其實已經觀察了您很長一段時間,看到了您一次次碰壁,卻還是堅定地繼續走在這條路上,老實說,您讓我感到敬佩。”
沈年的手指微微一動,已經有了一種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聽見對方說:
“但您的性格又看起來十分冷漠,我的東家無法判斷您是否真的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於是她在前幾天親自來到了華盛國,和您見了一麵。”
小威廉笑著道:
“沈先生,我代替諾爾頓小姐向您致歉,與此同時,也為您的仗義相助表示感謝。”
“希望您能不計前嫌,酌情考慮這一次的合作邀約。”
他拿出一張名片,鄭重地遞了過來。
“等您考慮好了,隨時可以致電給諾爾頓小姐,她會在這個國家停留,等待您的回複。”
沈年要在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明白。
這些其實都是謊話。
她哪裡是需要一個合夥人,她需要的,就是他這個人。
但他還是上了她的當,從那個清冷的日出,光輝灑在她藍灰色的長裙上,而她微醺的雙眼看向他的那一秒開始,他就已經上了她的當。
一個謊話連篇,最會欺騙男人的醉鬼。
她說的任何一個字,他都不該相信的。
但在研究基地忙碌的那兩年,是沈年這一生最自由的兩年。
她的確給了他全部的話語權,讓他隨心所欲地組建自己的團隊,項目資金也從來沒有短缺過,無論他的研發進度快還是慢,她和她最忠心的管家先生也都從來不會催促。
沈年也順便了解到了諾爾頓家族的曆史,他們恐怕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做“天使投資”的富商,而且並不在意回報。
但沈年在意,所以他沒有一刻懈怠過,將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進去,哪怕和她有了另一層關係之後,也沒有縮短過半分鐘。
他就是這樣的人,情感的表達微乎其微,在一起之前他就明確地告訴了她這一點。
但她說不介意,沈年就真的以為她不介意。
直到後來,稍微從戀愛的關係中掌握一些道理後,沈年才明白,其實隻要是人就會在意的。
自己的戀人若是連關心和陪伴都沒有,是個人都會感到不快樂。
他也一樣。
可是她卻真的不在意。
每當他有空在家的時候,她會為他準備一頓早餐。矜貴的大小姐住在他的公寓裡,為他洗手作羹湯,沈年便以為,這其實就是她表達情感的方式。
儘管交往快兩年的時間,他們也沒有過親密的行為,但她做的那些,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而他回報的方式,隻能是加快研發進度,儘早給她展現成果,告訴她——她的信任和選擇都沒有錯。
因為從來沒有過言語和親吻來示愛,對感情一無所知的沈年,真的以為隻要行動就足夠了。
可是當他終於得到了階段性的成果,終於有資格站在她麵前證明自己的價值,也終於有了勇氣開口時,她的反應卻並不那麼美好。
於是沈年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情感的表達,並不是去行動就足夠了的。
而她等了太久,早已經厭倦了。
所以他也體麵地沒有挽留,不再加深她對自己的厭煩。
他們回到了一開始的位置和身份,隻做信任彼此的合作夥伴。
她還是他能見到的人,隻要每個月做例行報告,每個季度麵對麵地開一次會,他就能知道她的現狀是怎樣的。
但他隻能稱她“諾爾頓小姐”,也隻能站在她的對麵,而非她的身邊。
那雙曾經為他作羹湯的手,也不再是他能握住的手。
然而沈年明白,他天性冷淡,於她而言本就不是最好的選擇。
在失去她之後,他其實也沒有多少難過的情感,因為再大的事情也比不過他的事業,隻要天一亮,他就會穿上白大褂,站在研究基地裡,繼續那些枯燥的工作。
這樣的他,讓任何人也都汲取不到一絲溫度。
所以當很久很久以後,他們再一次坐上了同一輛電車時,沈年選擇了在她的對麵落座。
他抱著筆記本電腦,專注地記錄著最後一點沒來得及完成的工作,哪怕它最終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
電車一路平穩地疾馳著,窗外掠過無數景色,他卻始終沒有抬頭看過一眼。
因為他生來就是這樣的人,比起風花雪月,更享受孤寂與自我。
但他知道,她的目光也曾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許久許久。
於是他感到了一點釋然,比風還輕,比水也更乾淨。
站台就快到了,而他也隻能陪她這一程。
她是會下車的那個人,短暫地在他的生命中停靠過了,便也足夠了。
沈年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她,最後一次與她麵對麵談話。
這一次,他同樣沒能表達那點情感。
“不必掛念,我已經做了我想做的事,所有的。”
就如同我曾經選擇了放手,那也是我的渴求。
不在乎你是否從未愛過我。
畢竟寡淡的我,笨拙的我。
不曾懂得——
該如何愛你。
該如何愛你。
八六(),,書架與同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