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休休一眼都沒有看他,笑容明媚,起身盈盈一拜,舉止投足大方得體,毫不露怯:“陛下方才所言極是,賜婚自然是要兩廂情願才行。天涯何處無芳草,小女隻盼四皇子早日尋得真愛。”
這一番話說下來,皇帝的臉都被氣綠了。
他哪裡想到,自己剛剛為了堵住顧休休的後路,怕永安侯事後反悔,才說出賜婚要兩廂情願這樣的話,此時竟成了給自己挖的坑。
她三言兩語說下來,原本能成洛陽美談的姻緣,如今到了眾人眼裡,就成了四皇子單相思不成,便一廂情願的當眾請旨賜婚,糾纏逼迫顧休休嫁人。
接下來,不管皇帝同不同意為她和太子賜婚,她與四皇子都撇清了關係。
但經此一事,她當眾表白太子殿下的消息會傳遍洛陽,若是嫁不成太子,以後也再難嫁人。
永安侯那老狐狸,怕是會順水推舟,直接讓顧休休嫁給太子。
好一招移花接木,渾水摸魚!
“哦?”皇帝的笑容冷了下來,壓下的唇角,預示著他此刻心情的不悅:“這樣說來,倒是朕與吾兒誤會了。”
“太子。”他側過頭,看向珠簾後捧著湯婆子的元容,“顧家女郎鐘情於你,你呢?”
元容聞言,透過搖晃不定的翠琅玕珠簾,看向涼亭外,下榻女眷中的顧休休。
她低著頭,捧著果子茶,纖長的睫毛垂下,周身縈繞著恬靜平和,像是清冷的古井水,似乎並不在意他怎麼回答。
就算他當眾拒絕她,恐怕她也隻是會盈盈一笑,隨後大大方方說上一句“那真是可惜”,便就此作罷。
反倒是皇帝,他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緊張,額間微微滲著汗,黑峻皮膚上的溝壑皺紋越發明顯,像是在繃著力氣。
元容低低笑了一聲,捧著紫銅手爐的手掌,鬆了兩分力:“全憑母後做主。”
被點到名的皇後,愣了好一會兒,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嘴角微微上揚,又很快被壓了下去。
元容已是二十四的年齡,莫要說尋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十四五便定親成婚了,便是北魏的貴胄皇族迎娶正妻晚幾年,府中也有侍妾或陪房丫鬟。
但元容更像個另類,東宮中無一侍妾陪房,除了她硬塞過去兩個照顧飲食起居的婢女外,極少能在東宮見到女子的身影。
她往日在他麵前提過不少貴族女郎的名字,無一例外,他會慢悠悠地笑:“姻緣大事,不急一時。”
唯有這一次,元容說的是,全憑母後做主。
皇後斂住方才心不在焉的模樣,端出母儀天下的笑容,迅速在女眷中鎖定顧休休。
隻看了一眼,笑容更盛:“永安侯之女顧休休柔明毓德,恭淑端賢……”
憋了一陣,許是沒想到什麼誇人的好詞,便連連點頭:“嗯,這孩子是極好的,本宮喜歡。”
顧休休聽著皇後照搬四皇子請旨賜婚時說的話,有些哭笑不得。
皇後出身將門,不善筆墨言辭,卻喜愛舞刀弄劍,聽聞皇帝很不滿他這個半吊子皇後。
如此鋼鐵直女照搬四皇子的話,絲毫不給他們父子台階下,兩人的關係怕是要更緊張了。
果不其然,皇帝的臉似乎比方才更綠了。
他好像在磨牙,咯吱咯吱,最後卻從嘴角擠出一抹笑:“太子姻緣,事關國祚氣運,非同小可。需得先將生辰八字送去永寧寺裡合一合,皇後以為如何?”
皇後眼皮子沒抬一下,便聽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永安侯手握實權,而皇帝向來不喜太子,自然不會讓太子娶了顧休休。
更何況,顧休休原本是皇帝看中了的四皇妃,怎麼可能讓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
合八字不過是緩兵之計,到時候生辰八字能不能合得上,還不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
皇後冷眼瞧他,似有鄙夷:“陛下心裡有了主意,何必再問臣妾。”
她態度冷淡下來,習武之人丹田氣足,說起話也鏗鏘有力,剛剛好讓禦花園裡的賓客聽清楚。
皇帝被嗆得火冒三丈,抬起手,似乎是想一胳膊掃飛桌子上的果盤酒水,感受到士大夫和女眷們投來的八卦視線,他手臂在空中揮了兩下,咬牙笑道:“有蚊子,彆咬著皇後。”
“那便按朕說的做,合了八字再談其他。”說罷,皇帝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邁步離開。仿佛慢一刻,後麵便有虎狼追他似的。
他前腳剛走,太子不知與皇後說了什麼,她麵色緩和了些,隻說自己乏了,乘著步攆便離開了禦花園。
帝後一走,往往才是宴會的開始,他們在時,士大夫們都拘謹不堪,誰敢放肆飲酒對詩作樂?
隔壁席榻上的貴女,湊過頭來:“你竟是愛慕容郎!是了,容郎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像是天人謫仙。”
顧休休笑了笑,沒有搭話。
上次見太子已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她哪裡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
貴女似是還想說些什麼,一抬頭瞧見迎麵而來,麵帶慍怒的四皇子,將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匆忙忙轉回了頭。
“顧……”四皇子停頓了一下,凝視著顧休休,道:“阿休,你該給我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