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朦朦朧朧,聽不真切,可不用探出頭去,顧休休便猜想到了馬車外的人是四皇子。
除了他,哪有人會罔顧禮儀尊卑,喚她一聲阿休。
她精致美麗的小臉垮了下來,蔥白的指尖叩在車簾上,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厭色。
這才卯時二刻,淩晨六點。
她起得這麼早,出門竟還是能碰見這瘟神,最讓人無語的是,好好的馬車就莫名其妙斷了車軸。
這難道就是男女主身上的主角光環在作祟?
簡直離譜。
顧休休放下車簾,想裝作聽不見,左右這馬車上又沒掛她顧家的牌子,她若是不回應,指不定四皇子自討無趣便離開了。
倒是顧佳茴不動聲色往車輿外靠了靠,扭捏了片刻,見她沒了動靜,也不應答,心裡慌了慌。
四皇子若是一直得不到回應,直接走了怎麼辦?
她可是費儘心思幾個月,才換來今日相遇的機會。
顧佳茴忍不住道:“姐姐,車輿外有人在喚你。”許是知道顧休休左耳有疾,她還特意往右側挪了挪。
任誰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就像是現在不願意看到四皇子的顧休休。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妹妹想吃魚?”
顧佳茴焦急道:“不是魚,我說車輿外邊有人在叫你。”
“吃魚都不行,你還要蘸醬泥?”
“……”顧佳茴似是聽到馬蹄聲漸遠,她再也耐不住了,一把掀起車簾,聲音拔高了幾個調,甚是洪亮:“是我家族姐。”
清晨的洛陽街道,顯得有些清冷,隻有時不時巷子裡飄起幾縷炊煙。她脆生生的嗓音,似是在洛陽京城內打了幾個轉,回音繞耳不絕。
四皇子倒是被叫住了,隻是顧佳茴回過神來,便正好對上了顧休休的眼。
她的雙瞳是淺淺的色調,微褐明澈,如同暮秋後的銀杏葉,笑起來時溫柔繾綣,不笑時也明媚粲然。
可此刻,顧佳茴卻從這雙不具備攻擊力的淺瞳中,隱約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不寒而栗的涼意隻是一閃而過,再去看時,顧休休又恢複方才懶懶散散的模樣了。
她早已看透顧嘉茴想接近四皇子,隻要不觸及底線,到底是懶得多費口舌。
顧佳茴被嚇得不輕,說話都不利索了:“姐姐……外,外邊有人叫你,我看姐姐沒聽到,才應了……”
“哦。”顧休休淡淡應了一聲,臉上沒什麼表情,瞧不出喜怒來:“那就下去罷。”
顧佳茴沒敢動,被車廂內莫名其妙的低氣壓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自小跟在母親身邊察言觀色,閱人無數,與顧休休接觸了三年後,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摸透了顧休休的脾性。
可如今顧佳茴卻又迷茫起來。
自從顧休休從中秋夜宴上回來後,便如同變了個人,夜宴當夜將琉璃火珠差人送還給她不說,還當眾拒絕了四皇子的請旨賜婚。
她分明記得,其他女郎提起四皇子的事情時,顧休休都會停留片刻,聽上一聽。
她一眼便能瞧出,顧休休對四皇子有意。
顧佳茴不滿永安侯夫人安排的婚事,即便那郎君不嫌棄她身份低微,願娶她為正妻,她亦是不滿意。
人往高處走,她不甘自己的一生如此平淡無瀾,在這樣繁華的洛陽裡被悄然無息的埋沒。
她寧可攀著那琉璃手珠的恩情,嫁給四皇子做妾。
隻是顧佳茴沒有機會能見到四皇子,任何四皇子會出席的宴會,都不會邀請她一個小小庶女去。
但顧休休不同,她是永安侯的嫡女。
隻要顧休休能戴著那串手珠出現在四皇子麵前,哪怕四皇子認錯了人,待兩人定了親,四皇子便要經常出入永安侯府。
到那時,她不愁沒機會見到四皇子。
似乎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唯獨她沒有想到顧休休會拒絕四皇子。而後事情的發展,更是讓她瞠目結舌——顧休休拒絕四皇子,卻要嫁給一個名聲狼藉的病秧子。
顧佳茴震驚之餘,連夜改變了接下來的計劃。她知道老夫人與太子不合,特意取出壓箱底的舊衣裳,為的便是在顧休休惹怒老夫人後,再火上澆油一把。
屆時老夫人正在氣頭上,看到她穿的素樸簡陋,定會認為永安侯夫人苛待了她。她吹吹耳旁風,念著她戰死的父親,老夫人自然會心痛不已,一氣之下說不準會將她從永安侯夫人手裡接管過來。
這樣,她便不用嫁給永安侯夫人為她定下的郎君了。爭取到寬裕的時間,接下來便要取得顧休休的原諒,趁著顧休休還沒嫁人的這段時間,一有機會便黏在顧休休身邊,找尋機會見四皇子一麵。
顧佳茴在心底爭鬥了一番,實在是耐不住,還是挪動著僵硬的身子,抬手掀起了車簾。
上一次見四皇子,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隻記得他長相清雋,氣度高雅。
如今他已是弱冠之年,多年不見,她甚是緊張。掌心裡出了不少汗,微微黏膩著,指尖叩在車門上,每根手指都在發顫。
顧佳茴輕輕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僵硬的麵部表情,漾出一抹溫柔的笑。
她正準備優雅地下車,背後卻伸來一隻手按住她:“把這個戴上再下去。”
顧佳茴回頭一看,臉上的笑容僵在了嘴邊。那是……薄絹製成帷帽?
顧休休動作自然地戴上了帷帽,將臉遮的嚴嚴實實,這才下了馬車。
帷帽垂下的薄絹潔白,垂至她的頸間,隻露出一小片雪白細膩的肌膚。騎坐在高大駿馬上的四皇子,眸中映出她的模樣,即便瞧的影影綽綽,卻更添一分朦朧的美意。
他看得有些癡了,連馬車上又下了一個女郎都沒瞧見。
顧佳茴帶著帷帽,也遮不住她的羞俏,臉頰邊紅暈暈,將皓白的手腕露出小半截,琉璃火珠赤紅相應,十分顯目。
她以為四皇子在看她,便將腦袋垂得更低了些,儘顯嬌柔。
“阿休,你的車軸壞了?”
直到四皇子開口,顧佳茴才反應過來,他壓根沒有注意到她。
她抬眸看去,隻見四皇子高坐在馬背上,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風氣勢。他躍下馬背,看著顧休休,俊秀的臉上含著清笑:“你要去哪裡,可需用我的馬送你?”
顧休休沒有看四皇子,她審視著他的坐騎,純白色的駿馬毛發光亮順滑,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貴重的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