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休休懶得多說什麼,隻禮節地懷關了一句:“四皇子可說了何時迎你入門?”
這一句話,將本是滿臉笑意的顧佳茴問得僵住了。她小臉的顏色變了變,似是漲紅,又有些斑斕,時不時顯出一絲青白。
那日在謝家,四皇子與竹宴上的其他名士一同服用了五石散,為散熱揮發藥性,在雨中敞衣狂奔,將她人都看傻了。
四皇子因為那琴技優美,顏麵大漲,對她也和顏悅色起來。她趁熱打鐵,亮出了手腕裡的琉璃火珠,將其中的誤會解釋了清楚,還分說出幼時救他的細節,終於令他相信了她的話。
他不知藥性上頭,還是雨中情動,拉扯著她進了謝家一處耳房裡。他說很快將她迎進門,再給她添幾抬嫁妝,讓她風風光光進府。
他還說歡喜她,誇她生得美貌動人,她在情話中漸漸迷失,便就著雷雨聲將自己交了出去。
歡好過後,四皇子還親自打傘送她上了馬車,好不溫柔。誰料之後卻沒了動靜,彆說添嫁妝了,人都沒了音信。
她等了兩日,實在耐不住,便偷偷跑到四皇子府上去尋他了。好在他願意見她,還將自己的手牌給她,讓她一同去永寧寺禮佛。
想到四皇子交代給她的話,顧佳茴勉強扯了個笑出來:“不過是妾室,隨意選個日子抬進門便是了,無需大費周折。哪像姐姐,張太傅都親自提著大雁上門做媒納采了,太子殿下好生重視……”
雖然她極力控製住自己的語氣,還是止不住冒著酸氣。同樣都是顧家女郎,她為了自己的婚事卻要低三下四,被永安侯訓斥,被老夫人責罵,連嫁妝都沒有,隻能靠自己拿身子去換。
而顧休休什麼都不用做,隻要躺著喝藥就有人忙活她的嫁妝和婚事,甚至太子還請來德高望重的長者說媒,為顧家長臉。
顧佳茴越想越委屈,卻又無可奈何,誰讓她的命不好,攤上一個出身低賤的娘。
顧休休瞥了顧佳茴一眼,隻覺得今日的顧佳茴說不上的古怪:“自古婚嫁六禮都是如此,妹妹原本也能媒人下聘,不是你自己選擇了四皇子嗎?”
顧佳茴被懟得無話可說,確實是她自己選的,原本永安侯夫人為她定的一門婚事,亦是明媒正娶的嫡妻。
她咬著牙,很想摔門而去,可記起四皇子的囑托,又柔柔笑了起來:“姐姐說得是。”
【四皇子怎麼回事呀,都吃乾抹淨了,難道不想負責?】
【怎麼可能,兩人間的誤會都解開了,昨天傍晚顧佳茴還跑到四皇子府裡跟他見麵了】
【就是呀,要真不想負責,直接不見她就好了,他倆在皇子府的涼亭裡膩歪了好久呢,咬著耳朵說悄悄話】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對顧佳茴的線有點膩了,都懶得看他們,我一直在看休崽這邊,好期待休崽和太子婚後生活】
【講真,我覺得太子好像有點暗戀休崽,那天醒過來把休崽抱上床就算了,還輕輕捋了捋她鬢角的頭發絲,甜死我了】
顧休休看著時而飄過的彈幕,臉色倏忽一紅。那一夜,她本是擔心他穿著濕衣加重病情,才勉強說服自己,去幫他更衣。
但他情緒過於激動,身體緊繃又寫滿了抗拒,她為了不刺激到他,便沒有再繼續褪他的裡褲,將厚實的浴布裹在腿上,既能吸水,還能避免受涼。
翌日在榻上醒來,她甚至不敢去細想,太子醒來後,看到他自己被脫得隻剩下一條底褲,心裡是什麼感覺。
好不容易將此事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彈幕上一提,她便又記了起來。
顧休休自然不信他暗戀自己,雖然沒談過戀愛,卻也不至於見個男人便產生錯覺,覺得他喜歡自己。
什麼捋頭發絲的——她兄長還幫她梳過頭發,太子比她大上七歲,他們總共加起來也沒見幾次,怎麼可能喜歡她。大抵就是看到她頭發亂了,順手幫忙捋了一下。
顧休休沒有因為彈幕動搖太久,很快便理清思路,將思緒轉到顧佳茴身上——顧佳茴偷跑去見四皇子,兩人還說了很久的悄悄話?
她不動聲色打量了顧佳茴一番,道:“你回去等就是了,我梳洗好再讓人叫你。”
“我不走……”顧佳茴似乎是在走神,本能回了一句,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又及時打住,笑得慌張:“姐姐為了幫我才淋雨病倒了,我想多陪一會兒姐姐。”
這拙劣的借口,令顧休休輕笑了一聲。
她沉默了片刻,叫朱玉俯身,不知在朱玉耳畔邊說了什麼。
顧佳茴一臉警惕地看著她,待朱玉端著藥出了門,顧休休苦著臉,低聲解釋道:“我最怕喝藥了,左右風寒好了,便讓朱玉將藥拿去倒掉,回去找爹爹複命了……你不會笑話我吧?”
顧佳茴一聽是這樣,頓時繃緊的五官鬆了鬆:“自然不會。”
朱玉很快便折了回來,這期間顧休休有一搭沒一搭與顧佳茴閒聊著,顧佳茴卻明顯心思不在這上麵,一見朱玉回來,便催促道:“時候不早,你快伺候姐姐梳妝穿衣!”
因是禮佛,不宜打扮太盛,朱玉隻給顧休休輕描了眉,唇上微微點綴緋色口脂,提了氣色,烏發挽成隨雲髻,鬢間斜插了一根金簪,便已是一幅冰肌玉骨美人像。
這次顧佳茴卻沒心思嫉妒顧休休了,見收拾好了,連忙道:“今日去永寧寺的士族女郎不少,姐姐既然打扮好了,還是早些走比較好。”
顧休休卻沒如顧佳茴的願,先是慢慢悠悠喝了一碗白粥配雪菜,又削了個蘋果吃,直至熬到了午時前一刻,才不緊不慢地朝府外走去。
府外門前停放了五輛馬車,一車拉著老夫人平日抄寫的心經、佛經,一車拉著婢女隨從,剩三車用以載顧家女眷們。
老夫人已是上了車,永安侯夫人要忙著顧休休婚嫁等事宜,今年便沒有去。
姐妹兩人到時,隻剩下兩輛馬車可以坐了。顧佳茴沒等到顧休休選,便先一步上了最尾端載人的馬車:“姐姐,前麵那輛馬車裡人多,咱們坐這輛馬車吧?”
顧休休看了她一眼,直將顧佳茴看得心慌:“那我們坐前邊那輛也行……”
“不用了。”見顧休休扶著車輿上了馬車,顧佳茴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精神卻還是有些緊繃著。
等了片刻,女眷到齊,車軸滾滾向前壓去,在洛陽街頭騰起一片飛霧。
今日洛陽城中前去永寧寺禮佛的士族女眷不少,剛出了城門,便開始有些擁堵。
往年也是如此,幸而行至永寧寺的路途並不止一條,共有一條官道,三條偏寂的小路。
太後攜眾嬪妃走得是官道,途中部署了大量官兵與侍衛護送,但為了節省時間,大部分家族都會選擇繞小道而行。
顧家馬車自然也是如此。
在分岔路口前,顧佳茴不動聲色地掀開一側窗的帷裳,將那帶著琉璃火珠的手腕伸出去半截,吸了口氣:“郊外的空氣便是好,姐姐以為呢?”
顧休休看著她,似笑非笑:“妹妹今日的話出奇的多,莫不是有什麼喜事,也說來與我聽聽。”
“我,我能有什麼喜事……”顧佳茴笑得牽強,像是被點了啞穴,再不開口說一句話了。
馬車晃晃悠悠不知行了多久,車夫所在的前室突然一沉,隱約聽見一聲悶哼,馬車速度明顯放緩了下來。
顧休休探身向前,掀起馬車一簾邊角,問道:“怎麼了?”
車夫並未回答她,隻見一柄染血的砍刀伸進了車輿中,頓在了她的頸前,刀身在陽光的折射下,泛起了凜凜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