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隻有很少的人知道,元容不是皇後的親生血脈,他是皇帝醉酒後,認錯人,強迫皇後身邊的宮女而誕下的產物。
那時,皇後已是入宮兩年多,卻一直未有身孕。她不是爭寵的性子,心思亦不在皇帝身上,便張羅著為皇帝選了一批秀女,其中就有謝家內定入宮為妃的貞貴妃。
北魏的皇位繼承製乃立嫡,立長,立賢。皇後若誕下嫡子,自然是嫡子繼承皇位;若皇後無子或不能生養,那就要立長,哪個嬪妃先生出了第一個皇子,長子便會得到繼承權。
最後則是立賢,字麵意思,也是在皇後無子,或者嫡子犯了重大過錯的情況下,皇帝就會在眾嬪妃所生的皇子中,挑選一個賢明有才能的皇子繼承皇位。
貞貴妃使出渾身解數,將一心朝政的皇帝迷得七葷八素,就在她以為皇後不能生養,隻要她有了身孕,繼承權便一準落在她手裡的時候,皇後有孕了。
懷胎三月,正是氣息不穩的時候,皇後雖然對皇帝沒什麼感情,但知道自己腹中有了一條新生命,還是十分觸動。
皇帝也因為皇後懷了身孕,對她倍加嗬護起來,找貞貴妃的次數逐漸減少,倒是時常往皇後宮裡跑去,那珍貴稀罕的藥材亦是流水般送到皇後寢殿中。
帝後兩人感情逐漸升溫,皇後小心嗬護著腹中胎兒,仔細再仔細,好不容易熬過了最容易滑胎的幾個月,卻不成防備,寢殿裡走了水。
那一夜,皇帝本答應了晚上來陪皇後,中途卻因為貞貴妃忽然暈厥,轉而去看了貞貴妃。
皇帝趕到時,皇後剛從熊熊烈火中爬出來,因為被墜落的房梁砸傷了小腹,意料之中,胎死腹中,皇後小產了。
皇帝愧疚不已,待她百般柔情,想要補償,卻被皇後趕出了寢殿,連帶著他送的那些珍稀藥材與寶物,都一並扔了出去。
皇帝年輕氣盛,本就是好麵子的人,一氣之下就關了皇後半月禁閉,想要冷她一段時間,殺殺她的銳氣。
但過了三個月,她也不曾向他低頭,好像將他當做了空氣。皇帝無可奈何,隻好找貞貴妃幫忙支招,想要緩和與皇後的關係。
貞貴妃便出了個餿主意,讓皇帝喝酒喝個微醺,借著酒力,到皇後寢殿裡低個頭,說些軟話,再寵幸皇後一番。若是能重新懷上身孕,皇後一準就原諒他了。
皇帝思量再三,耐不住想見一見皇後,還是聽信了貞貴妃的主意。本是想稍微喝幾杯酒壯壯膽子就去,誰料貞貴妃準備的酒水竟是如此之烈,他三杯下肚,已是有些神誌不清。
皇帝勉強被太監攙扶著上了步攆,停在皇後寢室外。可偏偏就這樣巧,皇後不在寢殿裡,被太後叫去佛堂抄經了。
他不勝酒力,昏昏沉沉,竟是認錯了人,將皇後身邊最親信的宮女當做了皇後。那偌大的宮殿,那麼多宮婢與太監,可任由宮女如何喊叫掙紮,那寢殿中都沒有人幫她。
待皇帝醒來時,皇後正站在床榻前,用著一種近乎冷漠與痛恨的目光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兩人就此徹底決裂,而那被糟踐了的宮女,在榻上昏迷了數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尋死。
宮女是皇後的兄長從戰場上救下的俘虜,雖身份不明,但識字又知禮,被帶回洛陽後,輾轉做了皇後的婢女。
皇後對她極好,她待皇後亦是忠貞不渝,經此一事,隻覺得無顏苟活。
皇後與她兩人情同手足,以防她再尋死,隻好時刻看著她,日夜守在她身邊。
好不容易這樣煎熬過了兩個月,禦醫卻查出了她有孕。宮女一下安生了,不再尋死,隻因皇後上次小產後,便被禦醫診斷出再不能有孕,她決心誕下腹中的孩子,過繼給皇後。
皇後見她懷了身孕後就有了求生的意誌,總算安心下來。為保護她,皇後重金買通禦醫隱瞞此事,待月份大了些,顯出孕肚,便將她送出了北宮,讓她在彆苑悄無聲息誕下了元容。
直至宮女和元容一同被接回了北宮,貞貴妃才得知她有了身孕,並誕下了皇帝的長子。木已成舟,饒是貞貴妃咬碎了牙,也沒能改變事實。
皇後想要給她一個名分,她也不願意要。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元容就滿歲了。那日是元容的一歲生辰,過得好不熱鬨,就在皇後以為她有了元容,便會好好活下來時,宮女吞金自儘了。
她悄無聲息地死去,穿著整齊,麵上含著微笑,就如同誕下元容時那樣,孤身一人,一句話未曾留下。
皇帝雖與皇後決裂,內心仍是覺得有些虧欠皇後。元容就這樣被過繼給了皇後,大部分知道實情的宮女太監乃至嬪妃都死了,甚至於宮外的其他人都不知情此事,還以為他是皇後的親生血脈。
不過,仍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那段過往,譬如貞貴妃。她恨不得將元容不是皇後親生的子嗣,而是個卑賤的宮女所生,宣揚至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
但貞貴妃在皇帝眼中,是個極為善良、大度,沒有心機,從不善妒的女人,她若是這樣做了,被皇帝查到頭上,便會失去偏寵。
這樣得不償失的事情,她自然不會去做。
所以她設了個局,故意在溫陽公主來找她的時候,與知情的嬪妃談及此事,一臉惋惜與痛心地說出了太子的身世。
就算傳到皇帝耳朵裡,皇帝一查,也是溫陽公主自己偷聽到,而並非她有意跟溫陽公主說的。
溫陽公主是個驕縱的性子,被貞貴妃慣壞了,一向仰慕元容,那嘴又沒個把門的,為了逼退其他愛慕元容的女郎,沒少宣揚過此事。
隻是頭一次,在背後說這些話時,被元容碰上個正著。
盛陽的光透過葳蕤交疊的鬆枝間隙,散落下來一束束細碎的暖陽,空氣中飛舞著細微的揚塵。蟬聲依舊,顧休休卻沉默地站在鬆柏下,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
元容像是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他覺得有些窒悶,心裡沉甸甸的,說不出的滋味。
他不敢靠近她,更害怕對上她嫌惡的眼神,再也不願多停留一刻,緩緩抬起灌了鉛似的腿,想要轉身離開。卻在下一瞬,聽到一記響亮又清脆的巴掌聲。
他側過頭去,隻見顧休休三兩步逼近溫陽公主,抬起手來,迎著陽光,以極快的速度落下。
“啪——”又是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