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將視線落在了顧休休身上,緊皺眉頭:“除你之外,無人進出過經文殿。朕給你一次機會,你如實說來,那失竊的肚兜與冰硯,可是被你放進了經文殿?”
說是給個機會,但顧休休知道,她若是認下半個字,那皇上就像是尋到了機會,定要說她品性不端,不配為東宮太子妃,要廢除兩人婚約。
佛苑內的氣氛劍拔弩張,仿佛一觸即發。
顧家老夫人站了出來,護在顧休休與顧月身前,迎上皇帝淩厲的眼神:“皇上是明君,豈會因一個宮婢三言兩語,便不分青紅皂白,認定是我顧家女郎竊走了貞貴妃之物?”
一直沉默不發的皇後,此刻緩緩開了口:“本宮以為,這宮婢是受人買通,有意挑唆、誣陷宸妃和顧家女郎……貞貴妃以為呢?”
貞貴妃沒想到向來不愛摻和宮鬥的皇後,此刻為了挽回顧休休的聲名,竟也是一腳插了進來。
她心底笑了笑,越多人摻和進來越好,待到她們被證據打臉時,便會一並被皇帝遷怒責罰了。
貞貴妃眼中含著淚,卻還是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似是強忍著委屈道:“臣妾亦是如此想的,皇上息怒,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
這時,便輪到了貞貴妃身旁的李嬤嬤出麵了,她扶著貞貴妃的手臂,惱怒道:“娘娘失竊之物,便丟在昨日晚膳放齋前,隻要讓住持排查清楚,昨日是誰在放齋時不在齋坊,便能查清事實了!”
說著,李嬤嬤像是想起了什麼,在女郎們之中尋覓了片刻,指著顧佳茴道:“這女郎,昨日放齋時曾去過溫陽公主的寮房內更衣,你如實說來,可有瞧見什麼異動?還是說,那失竊之物,並非是旁人所竊,而是你乾的?”
突然被點到名字,推到風口浪尖的顧佳茴,一下慌了神,她不過是去更衣,怎麼貞貴妃房中失竊,就成她做的了?
她慌張之餘,恍然想起顧休休曾躲在貞貴妃的寮房外,神色鬼鬼祟祟。
昨日她問起顧休休在做什麼,顧休休卻隻說自己被石子硌了腳,便扶著門框磕一磕鞋裡的石子。
她本是想著顧休休不願意說,那她便也不追問了,誰料此事竟是與貞貴妃肚兜失竊有關。
“不,不是我!我更衣離開後,就往齋坊走,但是中途瞧見了……瞧見了姐姐在貞貴妃寮房外。”
顧佳茴沒有遲疑太久,此事本就與她無關,她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至於旁人怎麼看待顧休休,那便是顧休休的問題了。
此話一出,像是錘死了真相——連顧佳茴這個族妹,都親口指認了顧休休,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淹沒在人群中的劉廷尉,不禁神色擔憂道:“長卿,你快去幫你的未婚妻求求情……”
話音未落,轉過頭才發現,元容不知何時已是走向了顧休休。
“都說完了嗎?”他捧著手爐,不緊不慢停在顧休休身旁,眸中勾著淡淡的笑,卻是不達眼底:“爭執了這樣久,父皇為何不譴人去經文殿看一看……”
元容頓住,輕笑了一聲:“那所謂的冰硯與肚兜,是否在殿內?”
顧休休怔了一下,看向站在身旁,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元容。緩帶輕裘,身形頎長,即便他什麼話都不說,立在一旁,已是給足了人安全感。
兩人視線相交,她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疑惑——為什麼元容會知道。
就如朱玉所問的那樣,顧休休一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貞貴妃大費周章做了那麼多鋪墊,可是有想過,如果她膽小怕事,謹慎小心,不去揭發貞貴妃私通,那些鋪墊豈不是白費了?
被她譴去調查春芽的暗衛給了她答案——春芽是貞貴妃安插在顧月身邊的眼線,並且春芽的父母兄妹都在貞貴妃手裡。
貞貴妃大抵是沒想到她會去調查此事,未曾設防,顧休休順便讓暗衛救出了春芽的父母兄妹,並壓下了這個消息。
貞貴妃的如意算盤打得響亮,既然顧休休不敢出來揭發,那就讓春芽來揭發,反正春芽作為顧月殿內服侍的宮婢,人們隻會認為春芽是受顧月指示。
再順勢將偷竊肚兜與冰硯的罪名栽贓在顧休休頭上,不但姐妹兩人都要受懲,皇帝也有了理由廢除顧休休與元容定下的婚事了。
但顧休休偏不讓貞貴妃如意。
她從經文殿離開後沒多久,便讓暗衛潛入經文殿內,拿走了肚兜和冰硯。
而春芽因父母兄妹被解救,念著顧月這兩年待她的恩情,也已是被顧休休策反。如今的春芽,不過是在按照顧休休的吩咐演戲罷了。
現在到了收網的時間,元容卻搶了她的台詞——便像是他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難不成是東宮的暗衛告訴元容了?
顧休休朝他眨了眨眼,見他在笑,心中了然。便轉過頭,接著他的話,道:“皇上聖明,小女從未進過貞貴妃的寮房,更沒有竊走貞貴妃的肚兜與冰硯……”
“如殿下所言,既然大家都以為是小女盜走貞貴妃之物,意圖栽贓貞貴妃與住持私通,那皇上不如叫人去經文殿看一看,到底有沒有春芽說的肚兜與冰硯。”
兩人一唱一和,突然讓貞貴妃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可此時醒悟過來,已是遲了。
皇帝緊皺著眉頭,揮袖讓人去查看。
那經文殿就在佛苑前頭,可太監並著幾個侍衛一同去搜查了經文殿,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春芽所說的肚兜和冰硯。
幾人空手而歸,太監小心翼翼道:“皇上,經文殿內並未尋到貞貴妃失竊之物……”
聞言,皇帝與看好戲的眾人們皆是愣住了。
合著吵罵了半天,到最後經文殿裡壓根就沒有所謂的失竊之物。
若是如此看來,顧休休和顧月從頭至尾都沒有說過貞貴妃一句私通,唯有春芽那宮婢咬住了貞貴妃和住持有奸情。
難不成就像是皇後所說,春芽是被人買通了,想要借此事給顧休休和顧月潑臟水嗎?
若春芽是被人買通,那是被誰買通了?
貞貴妃失竊的肚兜和冰硯,又是如何跟春芽的說辭對上的?
顧休休深吸了口氣,眼尾泛起紅,眸中溢出晶瑩剔透的淚水,話音都帶著顫:“小女與宸妃娘娘皆不知情此事,亦不知曉為何春芽這婢女會血口噴人,偏要在佛苑內當眾汙蔑貞貴妃……”
“那貞貴妃失竊之物,更是與小女毫無乾係,族妹隻說在貞貴妃寮房外看到小女,卻沒有說看到小女偷盜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
“若說起來,李嬤嬤怎麼就篤定一定是昨日用膳時失竊了東西,又如何確定族妹會在寮房外瞧見什麼?莫非……李嬤嬤受了誰的指使,是監守自盜,賊喊捉賊?”
事情徹頭徹尾的反轉,令方才還指責顧休休與顧月的女郎們略有些慚愧,沒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便被人當做槍使,對著姐妹兩人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
此時看到顧休休美人落淚,本就是內疚,再聽她的辯解,卻是覺得十分合情合理,不由都向著貞貴妃與李嬤嬤看去。
顧休休和宸妃被潑臟水,最大的受益人是誰?
那必然是貞貴妃本人了。
若是臟水潑成了,顧休休會因偷竊貞貴妃之物,幫助宸妃陷害貞貴妃與住持私通而被指責品行不端,聲名就此毀了不說,跟太子的婚事也會就此作廢。
宸妃則會因為誣陷貞貴妃,被皇帝當眾責罰,失了威信是小,少不得要給顧家本族抹黑。依著皇帝偏寵貞貴妃的性子,說不準還要被褫奪封號,禁足思過。
而貞貴妃不單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毀掉兩個女人的前途與名聲,自己還成了受害者,自然是要被皇帝好好疼惜憐愛一番。
這樣的心機城府,簡直是可怕!
眼看著自己被推到風口浪尖,成了眾矢之的,貞貴妃有些慌了。她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心思慎密,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誰料顧休休卻根本沒上當!
沒上當就算了,還反將了她一軍,趁她放鬆警惕時,將經文殿裡的肚兜和冰硯都藏到了彆處去,讓前去搜查的太監撲了個空,什麼都沒有找到。
感受到皇帝頭一次向她投來了質疑的目光,貞貴妃心跳卡在了嗓子眼裡,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李嬤嬤跟了臣妾多年,絕不是監守自盜,賊喊捉賊的人……”
她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細指抓著皇帝的衣角,仰著下巴,抬頭看著皇帝,眸中淚痕點點:“皇上,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
看著那張向來溫柔的麵龐,此時哭得梨花帶雨,皇帝不由有些心軟。
他正想說什麼,卻見顧休休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哽咽道:“貞貴妃說得是,小女也覺得其中有誤會,不如當眾審一審春芽,且看看背後主使到底是誰。”
這話本應該由貞貴妃來說——春芽的父母兄姐都在她手裡,她思慮周全,一早就想好了最壞的結局,給自己準備好了退路。
若計劃出現紕漏,就讓春芽背鍋,死扛過刑罰,而後鬆口將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隻要春芽說自己看不慣宸妃,便設計偷竊了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想要給宸妃潑一盆臟水。
說完就立刻咬舌自儘,便是死無對證了——春芽一定會這樣做,春芽該是很清楚,那一家四口的性命都握在她手裡。
她原本很篤定,可不知為何,顧休休卻主動搶了她的話。
貞貴妃越來越慌張,她不管做什麼,都一向是會給自己留好退路,從不讓自己身陷被動。
但事情顯然已經超出了她的預知範圍,對未知的迷茫讓她越發恐慌,攥住皇帝衣角的手指都在不自知的顫抖。
皇帝發覺到了貞貴妃的異常,卻並未往其他的地方想,隻以為是她是因為被人栽贓陷害,沒能洗清嫌疑而感到不安。
在他麵前,貞貴妃從來都是善良而美好的女子,從不爭寵,從不善妒,沒有心計又待人和善溫柔,嬌弱的便像是朵花兒似的。
他俯下身子,握住貞貴妃發抖的手:“伊伊不要怕,朕會還你一個清白。”
說著,皇帝擰著眉頭,看向那罪魁禍首的春芽:“若你現在道出幕後指使者,朕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春芽渾身都在顫抖,方才挨了皇帝一巴掌,蒼白的小臉上滿是鼻血。但皇帝卻絲毫沒有憐惜之心,見她毫無回應,便冷聲道:“來人,上鞭刑——”
周圍看戲的女郎紛紛向後退去,空出一塊平地來,兩個身形魁梧的侍衛上前拉扯著春芽,將春芽架了起來,又有兩人手執長鞭,先後揮舞落在了春芽背後。
春芽麵目扭曲地尖叫出聲,麵上皆是猙獰之色,雙手緊緊攥成拳頭,仿佛隨時都會暈厥過去,卻咬死了什麼都不說。
又是兩鞭子打下去,霎時間,皮開肉綻,背後的布料被鮮血染紅,露出小片皙白的皮膚。
春芽仰著頭,再也撐不住了,痛苦又歇斯底裡地喊道:“奴婢招了,奴婢都招了——”
她抬起滿是鮮血的小臉,看向貞貴妃的眸中,卻沒有痛苦之色,暗含著一絲暢快。
那喪儘天良的貞貴妃,在將她安排進宸妃身邊做眼線前,曾將她扔給太監對食,若非是父母兄妹在貞貴妃手中,她早就與貞貴妃同歸於儘了!
該死,貞貴妃該死!
春芽被侍衛鬆開,‘噗通’一下墜在地上,身子軟軟癱倒在皇帝腳下。
她強撐著,緩緩揚起了頭,用沾滿鮮血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了貞貴妃:“奴婢受貞貴妃指使,栽贓陷害宸妃娘娘與顧家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