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帝也不知道津渡想給他戴綠帽子,隻是聽津渡這樣說,生怕顧月就這樣死了——雖然進宮數載,其實兩人間沒什麼感情,隻是因為昨日傍晚,劉廷尉從虎頭山的餘匪口中審問出了真相,得知士族女郎被劫與四皇子有關。
不止是皇帝知道了,這消息不知怎麼,當晚就傳遍了洛陽城的大街小巷,哪怕他儘可能權壓了下去,那些北魏的名門望族們卻也已經知曉了此事。
皇帝本就對貞貴妃大失所望,四皇子這檔子事又接憧而來,生怕他多活兩年似的,竟是將整個北魏的權貴士族都得罪了乾淨。
不過短短一日,皇帝就收到了上百封彈劾四皇子的奏疏——甚至其中還有陳郡謝氏的彈劾奏疏。
四皇子竟是連自家母族都得罪了!
他本就為太後誕辰,接見各國使臣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如今又要為四皇子收拾爛攤子,當場氣得嘔出了兩口老血。
若是此時顧月死了,怕是永安侯要衝進皇宮裡來怒斥他了——雖然永安侯今日在早朝之上,已經這樣做過了。
為了平息永安侯之怒,皇帝應下了十日後太子和顧休休成婚之期,並譴人去永寧寺的山頭上剿匪,允諾讓定北將軍顧懷瑾回洛陽參加顧休休的大婚。
總之,為了叫顧月能活下來,皇帝哪裡還顧得上那些禮儀規矩,一開口便同意了讓津渡白日留在永樂殿內看管顧月。
如今津渡是正大光明留在此處,顧休休想趕他都沒辦法開口。
顧休休直接忽略了津渡,看向秋水:“對了,四皇子現在怎麼樣了?”
她今早上聽朱玉說,各個家族似乎都知道了四皇子與虎頭山大當家勾結之事,雖然四皇子貴為皇室,但那些名門望族也不是吃素的。
北魏士族隸屬於門閥製度,家族勢力大到能左右皇室的決定——特彆以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為首。
四皇子憑借一己之力,單挑數個權貴家族,將整個北魏洛陽城的家族都給得罪完了,想必這幾日該是不會太好過了。
朱玉笑了一聲,搶先答道:“這個我知道,四皇子府昨夜走水了,一把火燒掉了大半個門府,也尋不到縱火的凶手,如今似乎正住在酒樓客棧裡。”
秋水補充道:“據說昨夜在酒樓用膳時,在飯菜裡吃出了老鼠尾巴。夜裡回到上房休息,又在被窩裡發現了一窩蟑螂,半夜裡鬨了肚子,跑了一宿的茅廁,許是蹲了太久,起身時竟是腳下一滑,踏進了穢物中。”
“今日清晨,四皇子想偷偷坐馬車到北宮來,被數個蒙臉大漢攔在了巷子裡揍了一頓。到布坊去買成衣,更衣時被成衣裡未取乾淨的針紮傷了大腿……”
顧休休知道四皇子不會太好過,卻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慘。
覺得好笑之餘,又禁不住擔憂,她低聲問道:“秋水,這不是太子殿下做的吧?”
秋水乾脆道:“不是。”
這的確不是元容乾的。
隻不過火燒四皇子府的火油是從元容手下的店鋪裡賣出去的,而那酒樓和布坊也都是元容開的。
至於什麼老鼠尾巴,大抵是酒樓裡鬨了鼠災,而廚子做菜時又沒怎麼注意,不小心炒了進去。
蟑螂也是很正常的東西,老話說得好,當你發現屋子裡有一隻蟑螂的時候,其實屋子裡已經有無數隻蟑螂了。
顧休休聽見秋水這樣說,便放心了下來,正準備繼續繡香囊,皇後身邊的夏嬤嬤卻是突然來了永樂殿。
“老奴見過女郎。”夏嬤嬤施了一禮,看見了津渡,又道:“見過津渡王子。”
顧休休放下繡繃,聽見夏嬤嬤道:“皇後娘娘請您過去,看一看編排的慶善舞如何。”
說罷,夏嬤嬤又看向了津渡:“曆年太後誕辰上,獻舞的皆是士族家未婚的女郎,津渡王子可以一並去瞧瞧。”
說是瞧瞧,其實就是要津渡看一看有沒有喜歡的女郎——獻舞的士族女郎中,有大半是琅琊王氏本族的女兒,另外一半則是從其他家族精挑細選出來的女郎。
若是津渡王子能看上王家的女郎,屆時便是兩國聯姻的大事,不論是於北魏來言,還是於王家而言,都是大好的喜事。
顧休休將視線落在津渡身上,還未說什麼,津渡已是微笑著拒絕了夏嬤嬤的邀請:“津渡身是佛門弟子,早已斬斷紅塵情絲,多謝嬤嬤好意。”
這話聽起來非常耳熟,她似乎上次在永寧寺齋坊就聽到過津渡的這般說辭。
他大抵是真的懶,連說辭都一模一樣,不曾換句新鮮的。
顧休休語氣客套:“勞煩夏嬤嬤跑了一趟,小女稍作梳洗便去永安殿。”
夏嬤嬤應了一聲,也沒有強求津渡,隻是又誇讚了一番獻舞的女郎們,見津渡絲毫提不起興趣的樣子,便告辭離開了。
待夏嬤嬤走得遠了,顧休休支開了朱玉和秋水,用著審視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津渡:“我問你,待我成婚後,你要帶阿姐去哪裡?”
津渡放下手中的樂譜,不假思索道:“花兒若是想要做苗疆的王妃,我便帶花兒回苗疆去。若是花兒不喜拘束,我便假死脫了這苗疆王子的身份,帶花兒去遊曆各國,隱居山林,過她想過的生活。”
平心而論,顧休休是真的不喜歡津渡,卻也是真的討厭不起來他。
他說,要帶阿姐過她想過的生活。
隻這一句,已是快要讓顧休休掉下了眼淚。
顧月從一出生起,命運便被既定下來。她是永安侯的嫡長女,享著平民子女不曾有的榮華富貴,卻也要承受這身份地位帶給她的身不由己和束縛。
她沒有資格愛彆人,更沒有資格做自己,像是待宰的牛羊,及笄過後就被送到了宮裡。
北魏的宸妃娘娘,乍一聽是光鮮亮麗,可嬪妃是什麼,嬪妃就是妾。
顧月甚至連一條母親親手繡的紅蓋頭都沒有,因為她用不上,那是隻有嫁為正妻才有的待遇。
昨日看到重傷的顧月時,顧休休甚至有了想要殺死津渡的心,她不明白,既然津渡愛顧月,又怎麼忍心傷害顧月。
可從昨天到今天,短短兩日時間,津渡頻繁出入永樂殿,哪怕被她無視,哪怕受她白眼,又或是被她罵上幾句,津渡都毫不在意,還是不間斷守在顧月身邊。
而這期間,皇帝一次都沒有來過,隻是象征性地叫太監送了些名貴的藥材來,以示安撫。
到今日顧休休給顧月換藥時,驚奇地發現,那些看起來滲人的傷口竟然結痂了——原本五、六道皮開肉綻的刀傷,都變成了絨細的傷口,就像是被紙邊劃出的細口子,儼然有將要愈合的樣子。
津渡沒有騙她,顧月傷的不重,都是些皮外傷,但他不知用了什麼蠱術,讓那傷口看起來血肉模糊又滲人,還一直陷入昏迷,沒有醒來過。
雖然顧休休還是有些惱怒,卻沒再像是昨日一般歇斯底裡了——原文中貞貴妃對顧月的陷害,因她發生了改變,要是顧月想要死遁,便必須重新找尋一個理由。
顯然拋去情感之外,不可否認,顧月此次受傷是個好機會。
正巧趕上四皇子勾結虎頭山山匪劫持士族女郎們,又湊巧太後誕辰將近,各國使臣前來祝壽,皇帝忙得腳不沾地。
顧月就算重傷離世了,他也沒空去懷疑什麼,大抵會直接讓人按照規矩厚葬顧月,並且還會因為此事在明麵上虧欠了顧家。
但顧月是顧休休的阿姐,她沒辦法做到完全理性的思考,並保持理智和清醒。
顧休休問道:“若是阿姐跟你走了,不管是回苗疆,還是歸隱山林,你會迎娶阿姐為妻嗎?”
津渡聽見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然呢?花兒當然是我的妻。”
顧休休又問:“若阿姐不能生養,你可會納妾或纂養外室?”
見她神色認真,津渡斂住笑意,正色道:“不論花兒生養與否,津渡此生絕不納妾,絕無外室。若有二心,生前斷子絕孫,永無寧日,死後屍骨無存,不入輪回。”
古人一向敬畏天地,看重誓言,更何況是這樣的毒誓。
顧休休看了津渡半晌,輕聲道:“我姑且信你。若你做不到你方才所言,負了阿姐,不管你帶阿姐走到何處,我必定會叫你的誓言應驗,不會輕饒了你。”
說罷,她便進屋換了身衣裙,正準備隨著朱玉和秋水去永安殿,卻發現永樂殿外候著一抬步攆。
那步攆都是宮中地位高的妃子和皇後等人,才有資格坐的。顧休休正疑惑著,便聽秋水小聲道:“大抵是太子殿下給女郎備的。”
她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腳。
赤足奔跑被紮傷的雙腳雖然還沒好,但走路時,那疼痛尚可以隱忍。
倒是沒想到,元容忙著大婚的事,卻還能分心,連這點小細節都思慮到了。
有朱玉和秋水在一旁看著,顧休休揚了一下唇,又很快壓了下去,輕咳了兩下,緩緩坐上了步攆。
到了永安殿,皇後應是剛剛才練過劍,身著束腰裙,額間滲著薄薄的細汗,發絲被汗水打濕,黏在臉頰邊,麵上透著微微的紅潤,說話都底氣十足:“小顧,你可算來了!”
雖然已是四十歲的年齡,她卻完全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婦人,渾身都充滿乾勁似的,性子直率略顯嬌憨,雙眸炯炯有光,眉目間仍留存著少女的靈動。
皇後足下生風,拉著顧休休便上了永安殿外的步攆:“年年獻舞都要讓本宮犯愁,就快要到太後誕辰了,你快陪本宮去瞧瞧看,是否有要改進之處。”
顧休休委婉道:“小女不懂舞曲,大抵就是看個熱鬨。”
皇後擺手:“不妨礙,本宮也不懂這些,你便當看個熱鬨了,整日待在宮裡也無趣得很。”
聽聞這話,顧休休才反應過來,大抵是皇後怕她在北宮裡悶得很,才叫她一起去看女郎們排舞。
她沒再推辭,乘著步攆與皇後一同到了蘭亭苑。
雖然已是將要傍晚,被挑選中準備獻舞的女郎們,仍在揮舞著裙袖,努力練習著慶善舞。
一聽到太監喊著皇後駕到,那些女郎們一下便停住了動作,齊齊向著步攆施禮:“見過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皇後扯著顧休休下了步攆,略有些興奮道:“今年王家想要往北宮裡再送兩個秀女,小顧你看哪個長得更水靈?”
顧休休:“……”
王家再往北宮裡送秀女,那豈不是王家本族覺得皇後不頂用,便準備用新人取代之?
按理來說,皇後不是應該擔心緊張自己的地位才對,怎麼看起來不但不憂慮,還一幅迫不及待的模樣?
她哽了一下,抬頭朝著圍過來的數十個女郎們看去,正準備說點什麼,眼前閃過幾條加粗的彈幕。
【休崽小心啊!!這些獻舞的女郎裡有西燕人冒充的刺客,會在太後誕辰當日刺殺太子】
【我記得也是,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刺客是衝著皇帝去的,可最後卻一劍捅在了太子身上】
【要不是因為這一劍被傷得太重,太子殿下也不會加重病情,不過三個月就病逝了】
【嗚嗚休崽和太子剛甜起來,這就要開始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