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回憶起來,朱玉一直在她身邊伺候,在玉軒的時候皆是婢女居多,男仆雖然也有,但朱玉對他們的態度很是尋常,不像是有男女情意的樣子。
而最近入了北宮陪她後,朱玉每天接觸最多的人,不是她和顧月,便是津渡和秋水,剩下的便都是些太監了。
難不成……顧休休停住腳,雙手按住朱玉的肩:“你喜歡秋水?”
朱玉臉都紅透了,咬著唇,也不否定,也不肯定。若不是要陪同顧休休去禦花園,此刻大抵是要遁地逃跑了。
顧休休沒想到真被自己猜中了。
她見朱玉燒紅的臉頰,可不敢再繼續打趣下去了,隻是鬆開手,捏了捏朱玉的臉頰:“得了,我不說了。來日方長,秋水人不錯,又是太子殿下身邊的暗衛,屆時我入了東宮,你陪嫁過去,便日日都能見到他了。”
朱玉隻是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像是蚊子叫似的,將小女兒嬌羞的姿態展露無遺。
兩人說話間,已是走到了禦花園裡。
顧休休一抬頭,看見了不遠處正在蓮花湖旁邊放紙鳶的小皇子——那是七皇子,皇帝子嗣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瞧著也就是五六歲的模樣,拽著手裡的紙鳶,試圖將其放飛到天空去,奈何沒有多少風氣,那紙鳶跑兩步就墜了下來。
身旁的嬤嬤宮婢們想要幫忙,七皇子卻十分倔強,小手緊攥著絞盤,另一手則握住了紙鳶的線,死活不讓她們碰,堅持要自己放飛紙鳶。
朱玉道:“女郎,若不然我們幫幫他?”
話音未落,溫陽公主就出現在了視線中,遠遠看去,她剛一走到七皇子麵前,那些嬤嬤宮婢們便跪了下去,似乎很是害怕她一樣。
一看到溫陽公主,顧休休就覺得沒好事。
她本來不想多管閒事,但看到溫陽公主從七皇子手裡奪過紙鳶,那七皇子眼裡含著淚,卻又不敢反抗的模樣,她便想起了早夭的二皇子,皇子和五皇子。
這位皇子,皆是死於意外。
二皇子爬樹掏鳥窩,從樹上摔下來摔死了;皇子則是在狩獵時貪玩走迷了路,等被尋到的時候,已是被圍獵場的獸活活咬死了;五皇子更是倒黴,逃了太傅的課去禦花園喂魚,失足跌下去溺死了。
顧休休才不信這是什麼巧合,不出意外的話,這些皇子們經曆的‘意外’,便都是出自貞貴妃之手。
這裡挨著蓮花湖,湖水頗深,若是溫陽公主跟七皇子在此起了爭執,難免不會又發生什麼‘意外’。
而七皇子年幼喪母,他的親生母親半年前就因風寒發熱而離世,大抵就算七皇子真的出了事,也沒人會為他做主。
雖然知道深宮中便是如此,弱肉強食,勾心鬥角。她幫得了一時,也幫不了一世,但瞧不見的地方便罷了,若是看見了,還置之不理,她心裡也不會過意得去。
顧休休從蓮花湖上的橋畔上走了過去,溫陽公主正在嗬斥七皇子:“我見你放不起來紙鳶,好心幫你放紙鳶,你怎麼還不識好歹?”
七皇子說話時,帶著奶聲奶氣的哭腔,微微有些鼻音:“你上次便扯壞了我的紙鳶。這是,母妃給我紮的紙鳶……我最喜歡這個紙鳶了……”
溫陽公主冷哼一聲,將手中的紙鳶扔在了地上:“不過是一個破紙鳶,壞了就壞了,你有什麼可哭的?!”
也就是她今日心情不錯——貞貴妃和四皇子如今複了寵,她便還是原來那個眼高於頂的溫陽公主,誰也休想撼動她的地位。
她上次被一同綁去了虎頭山,雖然產生了不小的心理陰影,但回來後,為了安撫她,貞貴妃和謝家都給她送了不少賞賜。
特彆是今日,貞貴妃贈了她一盒西燕國傳來的脂粉——據說這一盒脂粉值萬金,宮中除了皇後和貞貴妃各得了一盒,平日裡可是有價無市,就算在西燕,也是花錢都買不到的稀罕物件。
溫陽公主心情大好,途經此處,看到了七皇子在放紙鳶,便難得好心想要幫他,誰料七皇子不識趣,還哭哭啼啼一幅受委屈的模樣,真是惹人生厭。
她正準備一腳踩上去,將那紙鳶給踩爛碾碎,便見一隻纖長瑩白的柔荑映入眼簾。
溫陽公主將視線往上移去,待她看見顧休休後,竟是下意識顫了顫。
顧休休彎腰拾起了紙鳶,輕輕拍了拍紙鳶上的灰塵,交還給了七皇子:“你喜歡放紙鳶嗎?”
七皇子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人,一抬眼,卻是愣了住。小孩子雖然不懂其他的,卻能分辨來者是善是惡,更何況她看起來像個仙女似的,嗓音又輕又柔,很是溫柔。
他止住了哭泣,但還是會時不時抽噎:“喜歡……”
顧休休拿著帕子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痕,溫聲道:“那我教你怎麼放紙鳶吧?”
說著,她頓了一下:“這裡挨著蓮花湖,樹木又多,不安全,不如咱們到寬闊些的地方去放紙鳶?”
七皇子拿著手中的紙鳶,點點頭:“好。”
見顧休休從頭至尾將她忽略個徹底,而七皇子對顧休休也是言聽計從,分毫沒有方才對她那副勉強不遠的模樣。溫陽公主怒急攻心,伸手一把奪過了七皇子手裡的紙鳶,朝著蓮花湖裡扔了過去。
她的動作又快又急,等顧休休和七皇子反應過來,那紙鳶已是被扔進了蓮花湖裡,被水浸透了。
七皇子愣了一下,眼淚嘩的一下掉了出來,幾乎是在下一瞬,便跌跌撞撞朝著蓮花湖裡跑了過去。
那是他親生母親離世前,留給他的最後一隻紙鳶了。
顧休休反應過來,追過去想要抓住七皇子的手,可他卻先一步跳進了蓮花湖裡,隻聽見‘撲通’一聲響,那小小的人影便被湖水吞了進去。
許是湖底太深,他又跳得太猛,竟是連撲騰都沒有,水麵隻泛起一陣水花,七皇子便隨著漸漸平複的漣漪一同消失了蹤影。
聽著宮婢們大聲呼救的尖叫聲,顧休休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腳下足有千斤重。
她會遊泳,但胎穿到北魏後,她就再也沒有碰過水了,向來是離河邊,離湖邊遠遠地。
前世,她曆經千險,吃儘苦頭,終於考上心儀的名牌大學。隻因為在上學報道的前一天,在大橋下救了一個溺水輕生的男孩,體力不支而溺水身亡。
即便此事對於她來說,已是太過久遠,太過陌生,仿佛就像是一場夢似的。
可溺水身亡的陰影,卻猶如夢魘一般,時時刻刻纏繞著她。直到如今,她仍然會時不時夢到自己體力不支,在水中溺死的那一幕。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複述的感覺——在臨死前的那一刻,水從四麵八方侵入她的口鼻,她無法呼吸,胸腔陣陣刺痛。身體沉得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向下拖拽,無論如何都掙紮不開,隻能任由死亡將她密不透風的包裹起來。
哪怕隻是回憶,都會叫顧休休渾身發涼,冒出一身冷汗來。
這些宮婢們自然不會泅水,除了拚命喊叫便是無能為力。聽著那嘶聲力竭的叫喊,顧休休似是有些脫力,她控製不住身體發顫,雙耳嗡鳴,卻還是在良心本能地驅使下,顫抖著向著蓮花湖下跳去。
朱玉似是先一步察覺到了顧休休的心思,她一把攥住了顧休休的手臂,死死地抓住,帶著些哭腔道:“女郎,你不會泅水啊!你不能下去!”
話音未落,朱玉似是從遠處看到了什麼,突然拔高了音調,嘶聲力竭喊道:“太子殿下,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許是朱玉喊得聲音太大,幾乎是在下一瞬,那本還站在十幾米開外的元容,已是出現在了蓮花湖邊。
他寬大的掌心攥住了顧休休的手腕,另一手攔在她腰上,將她向後托抱了幾米遠:“站在這彆動,孤去救人。”
風吹亂了他的墨發,他的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泠,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藥味,縈繞在兩人之間,聞起來有些微微苦澀,卻叫人如此安心。
顧休休看著他,淺瞳中盛滿了驚恐和無措,渾身僵硬如石,麵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眶中溢出,毫不自知地向下淌落著。
“沒事了,不怕了……孤會救他出來。”
元容隻道了這一句,便脫下了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後,兩步邁到蓮花湖邊,縱身躍了下去。
他的嗓音似是和著風聲,有些低啞,隨著他躍下蓮花湖,那飄在風中的聲音也消散了。
朱玉生怕顧休休再往蓮花湖裡跳,就守在她身邊,雙手環住顧休休的身子,一下也不敢鬆懈。
隨著時間流逝,她的身體仿佛越來越僵硬,越來越冰冷,臉色慘白的像是一張紙,朱玉有些害怕,不禁道:“女郎,太子殿下去救七皇子了,七皇子一定會沒事的!”
“朱玉……”顧休休低垂著首,身子搖搖欲墜,嗓音猶如蚊叫,輕飄飄的,幾乎低不可聞:“元容……他,他們會不會死?”
滾熱的淚水無聲墜在朱玉手背上,令朱玉失了神。她極少見到顧休休這樣脆弱的模樣,仿佛世界崩塌,精神在崩潰的邊緣線上徘徊。
朱玉心疼地抱住顧休休,淚水簌簌落下,語氣卻無比堅定道:“不會死,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不會死!”
隨著話音落下,隻聽見蓮花湖裡倏忽傳起一道響,元容從湖中露出了半個身子,他臂彎中托舉著七皇子,金燦燦的陽光投在湖麵上,折射出**粼粼的水光,像是將陽光分割成細碎的光。
墨發被湖水打濕,濃密的睫羽輕顫著,水露從空隙間墜落,他朝著岸邊遊去,直到將七皇子送到宮婢手中,才慢一步上了岸。
顧休休幾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朝著他的方向跑了過去,她跑得很快,雙眸含著淚,令元容愣了一下,隨而張開手臂,似是要迎接她的投懷送抱。
然而下一瞬,顧休休就停在了七皇子身前,從宮婢手中接過他,將他放平在地麵上,雙手交疊,抵在七皇子胸口之間按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