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貴妃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似的,衝上去抱住了七皇子,但七皇子卻毫無反應,反而眸中顯露出一絲恐懼,將腦袋埋進了膝間,抖得更厲害了。
顧休休一看七皇子這模樣,便知道貞貴妃平日裡沒怎麼善待過他。
皇帝對著七皇子的嬤嬤,厲聲道:“你繼續說!”
嬤嬤卻不敢說了,識時務者為俊傑,貞貴妃母族那樣強勢,又有父兄撐腰,她一個身份地位的螻蟻,哪裡敢得罪貞貴妃?
她吞吞吐吐半晌,最後隻憋出來一句:“七皇子不慎失足,跌下了蓮花湖……”卻是對溫陽公主再不敢提一個字了。
方才還有些膽怯的溫陽公主,此時看到了貞貴妃,便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揚起,用眼角瞥向七皇子身邊的宮婢們:“你們也說說是怎麼回事!”
宮婢們本就貞貴妃的人,自然不會說溫陽公主半個字的不好,都統一口徑,道是七皇子自己頑皮,跌下了蓮花湖裡。
這叫顧休休開了眼界,總算知道什麼叫做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了。
她看了一眼朱玉,朱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跪了下去:“請皇上明鑒,奴與女郎親眼所見,乃是溫陽公主搶奪七皇子手中的紙鳶,明知這紙鳶是七皇子病逝的母妃留下的遺物,仍是奪過扔進了蓮花湖裡。”
朱玉吐字清晰,有理有條:“七皇子是為了拾回紙鳶,才跳下了蓮花湖。”
溫陽公主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奴婢,竟然敢出言詆毀她——就算朱玉說得是實話,於她而言,隻要她死不承認,那便是詆毀!
她兩步上前,揚起手臂就要揮下去,嘴裡還嗬斥道:“你這賤婢,竟然敢誣陷本公主……”
溫陽公主用了十成的力氣,沒成想半路卻被攔了住,她抬頭看去,便瞧見了一雙璀璨如寒星的雙眸,那眸底深不可見,猶如譚淵,帶著殺伐之氣,讓人不寒而栗。
顧懷瑾攥住她的手臂,沒用幾分力,已是叫她吃痛起來。他皮笑肉不笑道:“我顧家的奴婢,何時輪得到你來教訓了?”
說著,他將她的手臂甩了開,似是有些嫌棄,掏出條手帕來,慢裡斯條地擦拭著骨節如玉的手指,直到一根根擦淨,才將帕子甩在了地上。
貞貴妃見氣氛尷尬,從中轉圜道:“想必其中是有什麼誤會……不管如何,溫陽你也不該對顧家的奴婢指手畫腳,快跟顧家女郎道歉!”
溫陽公主有些不情願,但貞貴妃都這樣說了,她隻好低頭:“我一時心急,不該對你的奴婢動手,對不起……”
話音未落,便見顧休休扶著元容,慢慢站了起來。她已是恢複了些氣力,說話雖然聲音很輕,卻字字都咬的很重:“你一時心急?”
“溫陽公主,你在北宮中是出了名的跋扈蠻橫。你敢打我的侍女,便敢欺辱北宮裡的宮婢嬤嬤,甚至於嬪妃們都對你退避三舍,這是人人有目共睹之事,可你萬萬不該將手伸到皇嗣身上。”
“若是朱玉說話沒有信服力,那便由我來說,我親眼所見,你從七皇子手中搶過他母妃的遺物,將其扔進了蓮花湖裡。對了,聽聞幾年前五皇子便是在蓮花湖中溺亡,當時溫陽公主便在現場……”
顧休休擦乾淨了眼眶裡的淚水,似是譏誚:“可真是巧呀,兩次皇子落水,都有溫陽公主在場。”
一聽顧休休提起溺死的五皇子,溫陽公主卻是慌了起來——那五皇子一個人在蓮花湖邊喂魚食,她跟五皇子的母妃有些恩怨,一時衝動便將他推了下去。
但那時,蓮花湖還沒有這麼深,她怎麼知道五皇子掉下去會被淹死。
溫陽公主咬牙道:“你沒有證據,休要血口噴人!那紙鳶是自己掉進了蓮花湖裡,並非是我扔進去的!”
她自然不會承認她將紙鳶扔了下去,若是承認了,那豈不是說明她方才一直在說謊,皇帝要是信了顧休休的話,說不準會叫人重新徹查五皇子的死因。
就算當年,她推五皇子的時候,蓮花湖旁沒有旁人,可誰知道有沒有人瞧見了,隻是一直不敢說罷了。
兩人爭執不下,叫皇帝好生頭疼。他眸光銳利,大手一揮,看向貞貴妃懷裡顫抖的七皇子:“小七,你來說,你的紙鳶是自己落進了蓮花湖裡,還是溫陽扔進去的?”
一聽這話,溫陽公主反而心神大定——七皇子畢竟要在貞貴妃手底下繼續生活,平日早就被她欺負慣了,哪一次都沒有敢告過狀,這一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她看見七皇子抖如糠篩,不耐煩地催促道:“你說呀,到底是不是我扔的?”
說話間,那凶神惡煞的語氣,讓七皇子被嚇得一個激靈,輕顫著抬起頭,卻對上貞貴妃冷漠的眼神。
事實上,貞貴妃倒並不在意七皇子如何說,原本她受得偏寵時,收養溫陽公主,便是希望利用溫陽公主的跋扈刁鑽替她收拾、打理北宮中不老實的嬪妃和皇子。
這些年,溫陽公主也確實替她鏟除異己,幫她省了不少事情。
但現在,溫陽公主已是失去了利用價值,如今帶著溫陽公主這個沒有頭腦的累贅,隻會給她複寵的道路上添堵罷了。
棋子便是棋子,當棄則棄。
貞貴妃鬆開七皇子,像是哄慰似的,那冰冷的眼神中添了幾分溫度:“沒事,你慢慢說,有母妃在。”
七皇子卻並沒有得到安撫,隻是看起來更驚恐了。貞貴妃不得已,鬆開了手,看著顧休休道:“若不然,你來安撫他?”
顧休休沒想到貞貴妃會這樣說,她掩住眸中的疑惑,垂著眸子,卻沒有拒絕貞貴妃的提議。
皇帝認為,小孩子不會撒謊。
那隻要七皇子說出實情,皇帝便會選擇相信,並且責罰溫陽公主。
溫陽公主畢竟是貞貴妃的人,皇帝責罰了溫陽公主,對貞貴妃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難不成,貞貴妃是準備棄軍保帥,將溫陽公主這顆棋子拋之,棄之了?
思忖之間,顧休休走到了七皇子麵前,拿著帕子擦了擦他臉上的水痕:“你剛剛很勇敢,願意為了拾回母妃紮得紙鳶,便跳進湖裡去尋找……但下次不可以這樣做了,湖水很冷,被嗆到很難受,若是母妃看到了,會因為心疼你而傷心流淚。”
“你不想看到母妃難過,對不對?”
她並沒有一上來就逼迫七皇子回答皇帝的問題,而是循循誘導著他,提起了他的母妃。
原本毫無反應的七皇子,在聽到母妃後,終於有了些動靜,唇瓣輕輕張合著,顫聲問道:“母妃,你在哪裡……我想你了……”
顧休休擁住他,輕聲道:“你的母妃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但總有一天,在某一年的儘頭,太陽落下後,你會與她再次重逢。”
她的嗓音又輕又柔,讓七皇子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他瘦弱的雙臂環住她,那張稚嫩的臉上,浮動著受過委屈後卻又不得不重新振作的堅強。
顧休休沒有催促,隻是任由他發泄著委屈和悲傷。終於,等他哭夠了,哭累了,他抽泣著,伸手指向溫陽公主,用微啞的幼聲道:“是她扔了我母妃的紙鳶,她還時常打罵我,欺負我身邊的嬤嬤……”
聽聞此話,溫陽公主如遭雷劈,她還沒反應過來,已是傳來了皇帝震怒的低吼:“你好大的膽子,如今竟是在北宮中一手遮天,連宮婢都為你扯謊,欺瞞於朕了是嗎?”
這話不單是說溫陽公主聽得,也有幾分威懾貞貴妃的意思。
說到底,溫陽公主倚仗的人是貞貴妃,若沒有貞貴妃背後撐腰,又如何能這般囂張跋扈,蠻橫刁鑽。
貞貴妃幾乎是在皇帝發怒的下一瞬,便跪了下去:“都怪臣妾管教不嚴,本是念著溫陽父母雙亡,心生憐惜,才將她接入宮中想要親自教養。不想她被家裡驕縱慣了,卻是屢教不改,如今還學會了扯謊!”
皇帝冷眼看著她:“那依貞貴妃所言,該如何處置溫陽?”
這便是試探了,今日溫陽公主犯的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幸而七皇子命大被救了回來,才沒有釀成大禍,不然便是砍了溫陽公主的腦袋也不夠解氣。
他雖為帝王,卻要言行舉止,三思而後行。溫陽公主到底是父母雙亡,又是貞貴妃手底下的人,他處置輕了,不足以服眾,處置重了,隻怕會引起謝家不滿,索性便直接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貞貴妃。
貞貴妃垂首道:“臣妾以為,該褫奪公主封號,將其譴回陳郡謝氏一族。”
這懲罰對於溫陽公主來說,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她失去了公主的封號,便成了平民的身份,回到謝家隻會淪落為一個笑柄,被謝家其他女郎們恥笑、貶低。
這些年,她仗著自己的身份,沒少欺負過謝家的女郎們,貞貴妃一直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將她驕縱到了天上去。
如今要她從雲端墜到地上去,那些謝家的女郎們不得將她撕碎扯爛,踏進泥土裡,以報複她當年的欺辱?
溫陽公主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紅著眼眶,慌張無措地磕頭:“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父皇饒過我這一次……”
皇帝早就看溫陽公主不順眼了,私底下毫無規矩,行事瘋癲,還當眾宣揚她愛慕太子,簡直是不成體統!
往日也就是看在貞貴妃的麵上,才一直沒有理會溫陽公主的愚蠢行徑,誰料溫陽公主還變本加厲,這次又險些間接害死了七皇子,怎能不叫人氣惱憤怒?
許是看出了皇帝不準備理會她的求饒,溫陽公主哭紅了眼,跪著爬向元容,用手扯住了他的狐裘:“太子哥哥,你幫幫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求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