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話,永安侯夫婦和顧懷瑾幾乎是同時抬頭看向了老夫人。
顧佳茴是驃騎將軍留下唯一的血脈。若是顧佳茴死了,那驃騎將軍這一脈便真的斷了。
“阿母……”永安侯忍不住喚了一聲,老夫人卻笑著道:“我兒孫用命換來的榮耀,怎能容她一人辱沒?”
說話間,那淚水便猝不及防地落了下去,老夫人用手背擦了擦乾癟的臉頰:“哎呀,年紀大了,就控製不住……”
她吸了吸鼻子,拄著手杖緩緩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倏忽頓住了腳步:“太子殿下,你要善待我孫女,這一生好好待她,萬不可負了她。”
說罷,不等元容回應,老夫人便邁開腿,顫顫巍巍走了出去。
可元容還是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低低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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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用過午膳,顧休休便與元容回了東宮。
許是元容一早就讓人去請了劉廷尉和虞歌,待他們回到東宮後,夫婦兩人已是在東宮殿外等候了。
劉廷尉見兩人走來,深深看了一眼元容,眸光複雜難言,似是不舍,似是遲疑,又似是擔憂。
他很快收回了視線,微微仰著頭,扯了扯唇角,將眼眶裡打轉的濕意忍了回去。
待顧休休看來時,劉廷尉已是恢複了正常,他從馬車裡抬下來了兩壇酒,笑道:“這一次,四皇子和貞貴妃……不,謝妃,他們母子兩人算是徹底玩完了。”
“這不得整兩個下酒菜,今晚不醉不歸,好好慶祝一下?”
顧休休看了一眼虞歌:“虞歌夫人,你還沒出月子,不能喝酒。”
“阿休,你小瞧我了。”虞歌咧嘴一笑,將手臂搭在劉廷尉肩上:“劉海綿都喝不過我,我們苗疆女子才不坐月子。”
顧休休張了張嘴,本來還想勸上兩句,見劉廷尉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又想起虞歌懷胎八月時仍健步如飛的模樣,頓時閉上了嘴。
幾人進了東宮,元容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小菜。
在顧家用午膳時,老夫人一直板著張臉,顧休休雖然不在意老夫人訓斥她,卻怕老夫人為了顧佳茴對元容說些什麼。
這一頓飯吃下來,猶如嚼蠟,她幾乎沒怎麼吃,隻覺得索然無味。
如今看到元容端著幾碟子下酒菜走來,顧休休忍不住問:“有米飯嗎?”
倒不怪顧休休這樣問,主要是元容做的都是硬菜——辣子雞,酸菜魚,乾鍋豆腐,紅燒排骨,椒鹽蝦仁。
這哪裡是下酒菜,分明是下飯菜。
元容點點頭:“有。”
他就知道她沒有吃飽,特意給她做了些下飯的菜式,又用甑子蒸了一桶米飯。
元容將甑子搬來,給她盛了碗米飯,劉廷尉聞著那菜香味,也是食指大動,咽了咽口水:“長卿……”
話音未落,劉廷尉麵前就也多了一碗米飯。這是以往不曾有過的待遇,若是按照元容的性子,最多就是淡淡地道一句:自己盛。
許是將要離開北魏,不知歸期,元容難得向劉廷尉露出了內心柔軟的一麵。
思及至此,劉廷尉突然有些難過。他看著那碗香噴噴,又熱騰騰的米飯,忽然就變得難以下咽了。
他默不作聲地,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劉廷尉帶來的兩壇酒水裡,其中有一壇酒是普通清酒,另一壇則是特製的酒水。
那壇特製的酒水,彆說是顧休休這樣酒量淺的,便是酒量好的人,喝下去幾杯,也要醉個不省人事。
劉廷尉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兄弟去西燕送死,卻又沒有立場能阻止他——元容已經逃避了很多年,如今終於能鼓起勇氣,將那糾纏了他多年的夢魘親手鏟除掉,劉廷尉應該為他開心才是。
可他實在笑不出來,他隻能借酒消愁。
劉廷尉仰頭喝下那壇特製的酒水,辛辣的滋味入喉,沿著喉壁淌下,嗆的他咳了兩下。
虞歌從他手裡奪過了酒杯,借著他的酒杯,仰頭喝下了杯中酒水。她喝得很猛,卻毫無反應,看得劉廷尉驚呆了:“虞歌,這酒不是這麼喝的……”
“那怎麼喝?”虞歌讓人取來了個茶碗,給自己滿滿一碗:“你喝個酒怎麼磨磨唧唧,跟個娘們似的。”
“……”劉廷尉看著虞歌仰頭乾了一碗酒水,卻麵不改色心不跳,神情微微錯愕。
他其實沒怎麼跟虞歌喝過酒,他還以為虞歌剛剛說‘劉海綿都喝不過我’這句話,乃是隨口的一句玩笑話。
顧休休一邊扒拉著飯菜,一邊忍不住笑道:“那算命的人說的不錯,你們是天作之合,天生就是一對。”
虞歌又喝了一碗,打了個酒嗝:“阿休,你跟太子也是天生一對,郎才女貌,配的很。”
說著,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你到底有沒有看我給你的傳家寶?”
顧休休哪裡想到虞歌會突然提起那本傳家寶來,她還沒有喝酒,臉頰卻倏忽一紅,含糊不清道:“嗯,有時間就看……”
許是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於尷尬,她連忙話鋒一轉,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聽長卿說,你比劉廷尉要大一些,不知虞歌夫人今年芳齡幾何,真是一點都瞧不出來。”
“我?芳齡?”虞歌不禁笑了起來,托著下巴,看向顧休休:“我今年三十九了,我生了三個,四個,哦不對……是五個孩子。”
顧休休差點沒把嘴裡的飯噴出去,她看了一眼劉廷尉,劉廷尉淡定道:“她定是喝多了。”
是了,他就說虞歌怎麼可能喝了那麼多他特製的酒水,還毫無反應。
原來虞歌是那種上頭卻不上臉的人,瞧她現在說話,都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想必是醉的不輕。
“我才沒喝多。”虞歌瞥了劉廷尉一眼,她給顧休休倒了杯酒:“按理來說,照著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娘。但我很欣賞你,所以我們今日便義結金蘭,往後我們就是好姐妹了!”
虞歌說話有些顛三倒四,顧休休看著劉廷尉,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劉廷尉的話——虞歌看起來醉的不輕。
連什麼輩分,叫娘都說出來了。
顧休休倒沒介意虞歌的胡言亂語,總之都是些醉話。她陪著虞歌拜了把子,喝下了那杯義結金蘭的酒,隻一口,便辣的她吐出舌頭來,止不住咳嗽起來。
元容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卻也沒能緩解她口腔和喉嚨裡的不適。
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咳著,元容側首,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劉廷尉,似乎是在怪罪他帶來這麼烈性的酒水。
可劉廷尉卻有些冤枉——明明就是元容讓他帶的,還說什麼越醉人的酒越好。
元容微微抬手,示意東宮侍從將地窖裡的果酒取來。
顧懷瑾說過,顧休休的酒量很差,即便是果酒,也是撐不過兩杯,便會頭暈目眩,臉紅的像是猴屁股一樣。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了傍晚時分。顧休休喝了三、四杯酒,許是先前那一口烈性酒所致,她臉頰兩側分布著不均勻的紅暈,漸漸蔓延到雪白的頸上,整片肌膚上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赧紅。
她說話有些磕磕巴巴,臉上掛著一抹笑,雙手摟在他頸上,眼淚卻止不住流著:“元容,我,我好喜歡你……”
元容將她擁入懷中,捧著她滾燙的臉頰,俯首輕輕吻去她眼尾的淚水,嗓音低不可聞:“對不起……”
他也好喜歡她,好喜歡,好喜歡。
可就是因為喜歡,他才不得不去西燕。
元容沒辦法再容忍十幾年前,顧休休因他而被西燕君主綁去用刑那樣的事情發生。
以他現在殘敗的身軀,又能在她身邊,陪伴她多久?
她已經因為受刑,左耳近乎失聰。他若是不在活著的時候殺了西燕君主,待他死後,又有誰能從西燕君主那個變態手下護住顧休休?
顧懷瑾嗎,還是永安侯夫婦,又或者是皇帝、皇後?
十幾年前他們沒能護住她,十幾年後就能護住她了嗎?
元容不能拿顧休休的性命去賭。
他斂住眉眼,將顧休休打橫抱了起來,逆著橘紅色溫柔的夕陽,一步步朝著青梧殿走去。
再見了,豆兒。
等她醒來時,他已經離開了北魏。
但元容一定會回來,因為他還有滿腔的愛意未能向她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