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休休剛一將虞歌所言的漁村和海蓮說出口,當日元容便集結著上千人去了漁村。
那漁村地處偏僻,比永寧寺還要遠些。等馬車搖搖晃晃走過山路抵達漁村,已是深夜。
她本想在馬車裡將就一夜,但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太過顯眼,還沒踏入漁村,便惹得一眾村民握著火把圍了過來。
起先,他們神色警惕,在得知來人是太子殿下時,態度頓時轉變。
人們總是崇拜強者。
四皇子被貶為庶民,驅逐出洛陽,而太子大病初愈,恢複了康健之體,再不會迎風咳血。
盛傳三年的謠言,背負三年的叛國之名,在一切塵埃落定後,終是得以清白正名。
不出意外,未來的天子便是眼前容止矜貴而冷淡的華服青年了。
漁村們的百姓跪了一地,神情恭謹喚著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
待起身後,漁村村長熱情招待了他們,元容說出此行的目的,村長為難道:“海蓮,這東西不過是傳聞,俺們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也沒見過海蓮。”
元容沒再多問。
既然虞歌提了海蓮,此物便一定存在。至於漁村村民沒見過,隻能說明海蓮珍稀罕見。
這深更半夜,他一聲令下,那上前屬下便即刻前往漁村旁的海岸,舉著火把去尋找海蓮。
元容本要一起去,想起顧休休還未用膳,便給了村長一錠金子:“四菜一湯,兩葷兩素。”
村長看著手裡的金錠子,下意識放在嘴裡咬了一口,他被硌的腮幫子生疼,連忙弓著身子:“俺這就讓人去弄。”
漁村雖然破舊,但村長的住處到底是比尋常人家要稍好些,石磚堆砌的房子乾淨敞亮,院子裡養著雞鴨和豬。
院子裡除了堂屋外,還有兩排偏屋,村長讓兒媳婦收拾出來一間屋,趕著兒媳婦去廚房裡燒鍋,自己則宰了隻雞鴨,在一旁燙水摘毛。
兒媳婦是村長撿回來的,除了沉默寡言,還帶了個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哥哥以外,其他地方甚合人意。
她一邊燒鍋,一邊聽著村長叨嘮:“撿你回來都多久了,跟了俺兒,非要講城裡人的規矩,你哥哥不醒過來,是不是這輩子你都不跟俺兒圓房了?”
“俺還等著抱孫子呢。”
嘟囔完,見兒媳婦沒反應,村長推了一把在旁邊幫忙的兒子:“不爭氣的東西,這媳婦都讓你慣壞了。”
男子瘸著腿,憨笑道:“俺媳婦長得俊,俺願意慣著她。”
“俊?能比太子妃還俊不?一會做好飯,峰子你端到偏屋裡去,讓你看看太子妃的模樣。”
劈柴哐當掉在了地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兒媳婦猛地抬起頭:“太子妃?”
村長罵了一句:“笨手笨腳的樣兒!”
兒媳婦像是沒聽到咒罵,她衝出了廚房,看到偏屋裡映在窗戶紙上的黑影,腳步一頓,那雙眼睛裡迸發出了強烈的恨意。
被喚作峰子的男人追了出來,伸手拉住她,卻又被她一把甩開:“彆碰我!”
她的語氣嫌惡,令峰子的臉色變了變,看著月光下那張嬌嫩的臉,他強壓下怒火,賠著笑臉:“媳婦,你彆惱爹,太子妃再
俊也沒你漂亮。”
“顧休休……”她近乎咬牙切齒地,從槽牙裡擠出這個名字。
這兒媳婦不是旁人,正是那靠著裝瘋賣傻逃過一劫,被皇帝一塊逐出洛陽的顧佳茴。
而她口中昏迷不醒,滿身傷痕的哥哥,其實是被貶為庶民的四皇子。
她不知這些日子自己都是怎麼過來的,她用一塊爛木板拖行著重病將死的四皇子,全憑著心底的不甘,用了整整兩日,徒步到了永寧寺外。
永寧寺不收留女人,她隻好討了些齋飯,又抵出了身上唯一值錢的首飾,讓僧人幫忙煎些湯藥給四皇子喝。
喂過藥後,她不敢停歇,繼續拖著他前行,想要尋一處落腳的地方。
便如此走到了漁村,被村長帶了回去。他並不善良,隻因為他兒子瘸了條腿,不好娶媳婦。
天氣寒冷,而四皇子傷口在不斷惡化。她為了留下緩口氣,謊稱四皇子是她哥哥,又將自己賣給了村長兒子,換了些銀兩給他買藥吃。
隻是她遲遲不願跟峰子圓房,說等到哥哥醒來,才能完婚洞房。峰子見她長得好看,又識字懂禮,想來是清白的城裡姑娘落了難,便也沒有強迫她。
顧佳茴在原地駐足許久,她攥著拳,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轉身又往廚房裡走去。
回到柴鍋旁,她挽起了袖子:“爹,我來炒菜,你去歇著吧。”
這是她頭一次管村長叫爹,村長的臉色不禁好了許多,應了聲便離開了廚房。
飯菜一做好,峰子就端進了偏屋裡。漁村不算太富裕,但元容給的金錠子夠村長一家吃穿幾年,村長宰了雞鴨,還將珍藏的女兒紅都取了出來。
當看清楚顧休休的臉時,峰子眼睛都直了。他一動不動盯著她,直到元容擋住了他的視線:“飯菜放下,你出去。”
村長踹了峰子一腳,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飯菜擺好,吞了吞口水,走出了偏屋。
“看來下次出門要帶帷帽了。”顧休休笑了一聲,正要放下手爐,不知看到了什麼,動作頓住。
【不要吃啊!顧佳茴下老鼠藥了!!】
接著,越來越多的彈幕湧入眼簾。
她執起筷子,在飯菜裡扒拉了兩下。迎著忽明忽暗的燭火,轉過頭,看向院子外的方向。
原來顧佳茴逃難逃到了這裡。
顧休休一
早就猜到了她沒有瘋,她從小跟二叔父生活在軍營,殘肢斷臂的屍體早就看慣了,怎麼可能在詔獄裡看人受刑便看瘋癲了。
但顧休休沒有對她趕儘殺絕,隻盼著這一次她離開洛陽後,能活得通透一些。
看來,顧佳茴還是個糊塗蛋。
顧休休靜靜地看著彈幕從眼前滑過,用筷子夾起一塊雞肉:“可惜了這些糧食。”
村長送完膳,便讓峰子和顧佳茴各自回去休息——兩人尚未同房,住在相鄰的房屋裡。
顧佳茴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到了,輕手輕腳打開房門,朝著顧休休住的房間走去。
她左顧右盼,又在偏屋外駐足良久,見院子裡沒人,偏屋裡也沒有動靜,遲疑著,伸手推開了房門。
桌子上的殘燭燃著,昏暗的房間裡,依稀能看到兩人趴倒在飯菜旁。
她加快腳步,迫不及待走向他們,將手指抵在顧休休的頸間,想要試探是否還殘留氣息。
那手剛伸過去,便被顧休休攥住了。她坐直了身子,聽見顧佳茴被嚇得一聲尖叫,像是被夾子夾住的老鼠,拚命向後退縮著。
當元容也坐起身時,忽明忽暗的房間似乎變得明亮了些。
顧休休笑道:“彆害怕,我們是人。”
“你,你們……”
“很驚訝嗎?”她將顧佳茴的手甩了出去,笑容淡了下來:“你真厲害,帶著你夫君再嫁人,還將這一家子蒙在鼓裡,騙的團團轉。”
顧佳茴想要拔高聲調,卻又怕吵醒村長父子,隻能咬著牙道:“你們一直讓人監視我?”
“你未免高看了自己,你還不夠格讓我們監視。”
這一句話,像是戳在了她的痛處,她渾身都在發抖:“我不夠格?我自然是不夠格了,你是顧家嫡女,而我娘不過是個營妓。”
“你的夫君是儲君,是未來天子,而我的夫君卻成了個昏迷不醒的殘廢!”
她的情緒像是到達了崩潰的邊緣,已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庶女如何,庶女就不是人嗎?我憑什麼不可以爭,不可以搶,我就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