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老婆婆病好了之後,不但不感謝我,還罵我,說我耽誤了她輪回轉世的機會。”
沈楚雀為容蓉打抱不平:“她急著輪回做什麼?她作為母親養而不教,根本不可能有上三道輪回的機會。”
這是天道的輪回理念,他認為父母對子女不僅有生育責任,更有教養義務。
倘若子女犯了十惡重罪,而父母生前並未儘心,那死後亦要進入下三道贖罪。
“對啊,但是那婆婆說,天道大人當初——我先說明啊,這是魔道的說法,和我本人沒關係,天道大人當初也是罪人之子,但功德足夠,所以成就大道,而她生前也做了諸多善事,理應贖清罪孽。”
“而且她還說,他們這裡自古以來的傳說就是如此。”
這話不啻於最卑劣惡心的人身攻擊。
使女們當即震怒:“這罪婦居然敢羞辱天道大?!”
“天啊我耳朵臟了,我今晚一定要通宵淨靈祈禱!”
昨晚才得了天道指引的沈楚雀更是生氣,見舒窈似乎在出神,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窈窈,你就沒點話說麼?”
舒窈回過神來,當即義正辭嚴:“這當然是對天道大人的侮辱!百善鄉的問題,必須解決!”
眾人這才滿意。
但嘴上雖然這麼說……
舒窈看著係統界麵上,赤心繩任務下新浮現出的小字。
【支線任務:探索仙隕紀的曆史】
——仙隕紀是史學家對天道拯救人族這一上古時期的命名。
係統似乎在暗示她什麼。
但是這個支線任務,會與攻略有什麼關係?
人皇信仰。
赤心繩。
仙隕紀。
……
三個關鍵詞串聯在一起,舒窈隱約覺得自己就要把握住真相了,然而始終欠缺最關鍵的靈感。
已知情報還是太少。
當然,她也可以直接問天道當年的神話真相,但會得到神祇的正確答案,還是懷疑警覺,就說不定了。
所以儘管遺憾,此時也隻能放棄。
*
當夜,隊中會議。
青柳女使將當前情況總結告知大家。
首先,失蹤幼童基本可以確定遇害。
另一名高級使女陳雪帶領的小隊,在百善鄉後山森林中發現了魔道儀式痕跡,現場有幼童殘肢血跡,以及妖獸氣息。
其次,百善鄉的信仰確實出了問題。
“他們認知的《天道通訓》與世間通行不是一個版本,大體一致,然而細節處被人篡改,以至於滋生了魔道信仰。”
“涉案工匠已經自殺,淨意會對他使用搜魂術,調查真相。”
現在的問題是,百善鄉極其封閉,幾乎百年也不一定與外界有一次交流。所以對照時間,唯一能夠懷疑的,便是三百年前,有劍宗一支在這裡停留五日的隊伍。
青柳使女眉眼微沉。
如果這個懷疑是真的,那便是需要整肅門派級彆的大問題。
舒窈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猜到了青柳使女的思路。
“你不這麼認為?”
天道難得開口。
這個問題頗為凶險。
此事牽扯信仰的核心立場,尤其問話的人還是天道,一個答不好,多半就要成了魔教同黨。
但舒窈本來也就不信他。
“當然想,現在魔教活躍,若是大搞內部清洗,傷筋動骨,到時候叫外敵趁虛而入怎麼辦?”
“那你認為真相是什麼?”
“不是認為,隻是懷疑。”舒窈糾正,“除了那支小隊,這三百年來,其實還有一種篡改百善鄉信仰的方式。”
天道安靜地傾聽。
“百善鄉作為有功基層,可以向有劍宗推送弟子的,若是這個弟子出了問題呢?”舒窈冷靜分析,“我今天看他們的鄉誌,三百一十四年前,他們出了一個名為百裡若的苗子,被選入有劍宗做外門弟子。”
鄉誌沒有記錄百裡若後來的成就,但這種事隻要詢問宗門,便能得到答案了。
聽到少女的回答,神祇頷首,心中略有讚許。
這丫頭不是隻會氣人,還是有幾分機靈的。
姑且算沒有辜負他的栽培。
得到他的肯定,女孩開心的眯起眼睛,眉眼彎彎,頗有幾分得意的小狐狸意味。
天道唇角剛要隨著彎起,卻又因之前的細節,而微微壓下。
其他孩子在聽到百善鄉不是虔信徒後,都露出厭惡憤慨之色,唯獨舒窈還在冷靜分析,阻止可能的清洗。
這固然說明她聰穎善良,但是否也說明……她並沒有那樣純粹地崇慕天道?
天道以前見過的神女,無不是能夠為天道燃燒殆儘的小姑娘。
其實這樣的極端他以前也並不讚成,但事實就是,他很難解釋自己此時微妙的介意感。
“噫?”舒窈發出一聲疑問,吸引了神祇的注意力。
隻見赤心繩忽然收緊,在她左手腕勒出道紅印。
“怎麼回事啊。”舒窈拽了拽赤心繩,試圖將它拽鬆一點。
被赤心繩警告過無數次的天道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舒窈的赤心繩感受到來自他這一方的委屈,因此提醒舒窈關心他。隻是舒窈嬌氣,所以它沒有燙傷宿主,而是收緊提醒。
問題是他沒有委屈。
雖然百善鄉信仰之事確實礙眼,但也不難處理,絕不至於影響到神祇心境。
這赤心繩,根本多此一舉。
……
舒窈拽了拽,發現赤心繩驟然一鬆,甚至傳來融融的暖意,神識略微雀躍,仿佛有些高興。
這繩子在搞什麼?
舒窈一頭霧水。
天道皺眉。
自己手上的赤心繩尚且能夠無視,但舒窈的赤心繩,想要無視有些難。
因為這繩子比小石頭還沒眼色,而舒窈又不清楚這赤心繩的底細,時不時就要提醒他,自己與舒窈被係了赤心繩。
……
…………
他和舒窈沒有緣分,這赤心繩本就是亂來。
神祇手腕則頓時傳來刺痛。
——天道的赤心繩在發出嚴正抗議。
而天道,十分熟練地無視了它。
藏在角落的通天石:天道大人英明!
這繩子狐媚惑主,居然肖想越過它去,哼。
雖然天道大人確實喜歡窈窈,但它才不會幫他們溝通呢。
天道大人的知心寶貝,隻能是我通天石!
……
舒窈這兩晚總覺得尤為疲憊。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天消耗體力太多了。
臨睡前,她慣例地向天道問安。
“天道大人,晚安。”女孩語氣溫軟,“希望今晚能夠夢到您。”
天道如今對她的甜言蜜語已經有些免疫力了,雖然會在心裡下意識反駁,反應卻不至於如初次聽到那般青澀。
被他這樣冷待,想來舒窈也該明白,自己與那分神的區彆。
神祇在為自己的進步滿意,但實際上,舒窈壓根不在乎他的反應。
窈窈莫得感情,隻是完成一次每日任務罷遼。
說起來,赤心繩彆的不提,當個暖寶寶確實不錯。
躺在被被裡,感受著赤心繩傳來的舒適暖意,睡意很快襲來,令她進入了夢鄉。
有個說法,當人特彆累的時候,是不會做夢的。
但舒窈仍然做夢了。
而且做的是清醒夢。
*
此時舒窈正在空中急速墜落。
氣流將她的長發吹散,耳邊傳來寒冷氣流的獵獵聲。
她身體下方有廣袤大地,蜿蜒看不到儘頭的山脈,金黃的麥田,與銀色係帶般的河流。
這一幕倘若出現,應當在跳傘紀錄片裡。
感受著身體的失重感,無數思緒瞬間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要用輕身術麼?
快要撞擊地麵的時候應該就會醒過來吧?
但由於這個夢實在是前所未有的真實,本能讓她在空中使用了輕身術。
——效果竟然不大。
夢中的靈力格外稀薄,以至於輕身術這樣的基礎靈術,效果都被大大削弱。
若不是她剛好掉在一個草垛上,不然必定要斷胳膊斷腿。
清醒夢的邏輯居然能如此清晰麼?
委實說,舒窈有種亂入盜夢空間片場的既視感。
她陷在草垛中,一時提不起勁來。
靈力對修士極其重要,無論是陡然濃鬱還是突然稀薄,都會導致強烈的不適,甚至影響到實力的發揮。
她想看自己的狀態,但係統卻呼喚不出來。
果然是夢境。
喘息少許,她總算費力地從草垛中掙紮出來,可還沒能打量一下周圍環境,幾個簡陋的鐵質農具便逼迫到了她的咽喉。
她仰頭,隻見幾個農民神色戒備畏懼地看著她這邊,而在看清她的容貌後,更是有人發出恐懼的驚呼。
“妖怪!果然是妖怪!”
“隻有妖怪才會這麼好看!”
“快去請神子!”
舒窈無語:“長得好看,你們不該覺得我是仙女下凡麼?”
隻是在她這麼吐槽後,乾脆有人連滾帶爬地逃走了:“不好了,有仙女來了!”
剩下人沒有逃跑,卻也捏緊了簡陋的農具,愈發恐懼戒備地看著她,眼神充滿了同歸於儘地絕望感。
?
舒窈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這群人和她認知的仙女,是同一個物種麼?
即使這裡靈力微薄,她也不至於讓幾個鄉野農夫傷到。
更何況隻是一場清醒夢罷了。
舒窈還記得自己要睡覺,因此隻想找辦法從這清醒夢裡出去。
她想了想道:“那領我去見你們神子吧,他聽起來不是很厲害麼?”
“這個仙女要刺殺神子!”
“果然是衝著道種來的麼?”
“我們死定了……”
舒窈無語。
“那你們想怎麼樣?”
夢裡的npc總是非常神邏輯,這個能理解。
但她真的不想耽誤睡覺時間,她明天還有正事要做呢。
最後糾纏了一番,一個農民拿鐮刀抵著她,押送她去見神子。
……所以這和她的提議到底有什麼區彆?
舒窈看了眼澄澈無雲的天空,頗為心累。
*
幾個農民押送她回了部落。
這個聚居地規模極大,絕不止一鄉一裡,房屋樸素簡陋,道路以小石子修正,不算十分平坦。
得了先前逃回來的男人預警,路上幾乎沒有人影,隻偶爾在兩邊房屋的窗戶縫隙裡,漏出幾雙畏懼的眼睛。
在看清她的容貌後,更是有人“啪”的一聲,將窗戶關得死死的。
看得出來,這裡的人都很畏懼“仙女”。
而仙女的定義中,有一點和她的認知是一樣的——長相極美的女子。
幾個農民將她押送至神廟裡時,人人癱軟在地。
這不止說明他們很害怕她,更說明他們極其信任這座神廟,認為這座神廟的主人能夠保護他們。
這座神廟黑色磚瓦鋪就屋頂,牆壁儘量修葺平整,看上去平平無奇。彆說和重廟比較,就連百善鄉的神廟都能碾壓它。
舒窈惡趣味地想到,看來這裡便是這個夢的核心了。
她若是直接將這裡攪和個天翻地覆,激怒所有人來追捕她,不知夢境會不會直接清醒?
正如此想著,她餘光留意到身旁的幾個農民忽然端正了懶散姿態。
沒有人會教這些農民禮儀,所以來的人會是——
舒窈若有所感地抬眼。
神廟的大門敞開著,清澈的陽光照射在門內的一角。
清澈俊秀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
他有著柔順清爽的及肩黑發,濃密纖長的眼睫在陽光中看起來毛絨絨的,比泉水還清亮的黑色眼瞳下,是淡色的嘴唇,仿佛水墨的驚鴻一筆。
少年穿著有彆於其他人的純白色直衣,氣質清淨平和,看向舒窈的眼神平靜而溫柔,如吹過山間的風。
想來這便是那些人所說的“神子”了。
但令舒窈震驚的並非少年的美貌,而是……這分明就是少年版天道!
隻是天道是銀發藍眼,頭發更長,氣質神性居多,樣貌也比這少年更成熟些。
最重要的是,天道絕不會用如此尊重的眼神看待凡人。
神祇無法理解凡人的視角。
她沒想到自己的夢會這麼刺激,居然捏出了一個人類版天道……關鍵還長得這麼好看。
好家夥,直擊xp。
少年卻像是已經對外人震驚的眼神習以為常,麵對幾個農民的躬身行禮,他禮貌地頷首示意。
行禮之後,為首的農民迫不及待地告狀:“神子大人,這就是那個仙女!她當時想活活砸死我們幾個!”
“處死她!”
“仙女該死!”
離譜之餘,舒窈也覺得這一幕有趣。
最初穿越來時,她便被指認為妖女,被人綁上刑架要求天道審判。
沒想到在夢裡倒是被認為仙女,然而這裡的人卻像是和仙女有八輩子大仇,同樣想她死。
麵對眾人的請求,神子發出一聲輕柔的歎息。
“禾魚,她並非仙人。”
“而且若是心存惡意,你等又如何能強迫將她帶來此處?”
神子的聲音同樣好聽,令人想起淌過卵石的潺潺山泉,明亮清冽。
“但她生得好看啊,不是隻有仙女才會那麼美麼?”
“勿要以貌取人。”神子耐心道。
他如同一道柔和的陽光,或者溫柔的清風,將蒙昧農民的心台拂拭乾淨。
這樣的說理場麵應當出現過許多次,農民們圍在他身側,恭敬認真地聆聽著。而被他教導之後,眾人又心悅誠服,紛紛向她誠懇道歉。
如此表現,無愧神子之名。
儘管衣著樸素,神廟亦是簡陋,然而他隻要站在這裡,就簡直是在散發清淨聖光。
這時候,他便有些天道的神性味道了。
可在送走那些農民後,神子重又看向她時,便絕無人會將他與天道混淆了。
——這樣輕快溫柔的少年氣,天道絕無可能擁有。
少年看著她,澄澈的眼中漸漸浮現些好奇:“你是誰?”
此時四下無人,他才會展露出自己更活潑些的一麵。
“我叫舒窈,你呢?”
她很好奇自己在夢中會給天道編怎樣的名字。
“好名字,”少年微笑起來,“我叫——”
*
夢在此處驚醒。
她似乎聽到了少年的名字,卻又遺忘了它。
房間內一片漆黑,此時仍是深夜,沈楚雀熟睡的呼吸聲,襯托的室內愈發安靜。
舒窈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出了一頭冷汗,全身靈力匱乏乾澀,如同剛剛消耗一空似的。
唯有手腕處的赤心繩,不斷傳來暖意,平複她狂跳的心臟。
隻是夢罷了。
舒窈長長地呼出口氣,擦掉額頭冷汗,重新尋找睡意。
明天還要忙,接著睡就是了。
現在睡,說不定還能在下個夢裡知道小哥哥的名字呢。
舒窈並沒有注意到,她的係統麵板上,一行小字悄然發生了變化。
……
天道緩緩睜開雙目。
神祇本不需要休息,但就在剛才,他居然進入了一個遙遠悠長的夢境。
而那個夢中,有她。
不用想也知道,這定然是赤心繩作祟。
他正要做出懲罰,赤心繩卻忽然傳來溫熱的感觸,似乎在努力傳達另一方的好心情。
嗬。
倒是長進了些眼色。
然而擅自初探天道隱秘,此等重罪,任憑怎麼求饒,都是活罪難逃。
天道神情平淡,信手捉住了赤心繩,也不見如何用力,可原本鬆弛的赤心繩陡然繃緊,仿佛極其痛苦,許久之後,方才徹底垮掉鬆弛。
神祇沒有解開赤心繩,隻是不願牽連無辜生命,不代表對這繩子毫無辦法。
當然,赤心繩與他宿命相連,作為代價,鮮血同樣順著天道的指尖滴滴淌落。
神祇的鮮血滴在地上,開出潔白芬芳的荼蕪花。
“轉告幕後之人。”天道平靜地說,“某些東西,不是他能碰的。”
“若如此,屆時尚可留他一道殘魄。”
赤心繩毫無反應,似乎徹底自閉,躺倒裝死。
神祇露出些許微冷的笑容。
但笑容漸漸淡去後,萬界殿再度陷入了沉寂。
萬界沒有人敢來此處。
此地是神祇處理萬界事務之所,乃是禁區中的禁區。
萬萬年來,天道便是在這個冰冷宏大的殿堂中,沉靜的觀測星空。
這是他早已熟悉的事情。
不知多久後,端坐於玉座上的天道向萬界殿外看去。
看過日月交替,四季輪回,看向迢迢時間長河的溯源之處。
他做夢固然是赤心繩誘使的,但是——
他為何會在記憶中,下意識修改當初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