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不會計較任何人以前對他的侮辱。
“是神子大人,令阿爺的病好起來的。”
“我喜歡神子大人!”
孩子們每日都會采摘下清晨第一朵盛開的,最為嬌豔的山花送給神子。
神子微笑而認真的收下,沒有露出任何輕蔑之色。
人族的道,注定將從如此溫柔而寬容的道種中延伸壯大。
待到道種成熟之時,他自可選擇自己的[道]。
他感恩收養自己的部落,喜愛可愛純善的孩子,於是選擇了人道。
但如此溫柔而寬容的神子,卻並沒有獲得人們的熱愛。
大人們更加恐懼的,是神子遠超凡人的恐怖力量。
他們認為,唯有仙人轉世,才會如此強大。
而天庭諸仙,是背棄人族,荼毒人族的罪魁禍首。
於是恐懼蒙昧的人,選擇“幫助”神子選擇[道]。
他們向神子許了一個願望。
【希望神子,能夠將全部的仁善之心賜予我們。】
仁慈的神子選擇了允許,他將自己的每一寸肌骨都給予了人類。
人類選擇索取神子的仁善之心,
他們按照古籍中的祭祀儀式,切開神子血肉,剖開心臟,取出了那顆道種。
那顆屬於人族的仁道之種。
道種連同心臟被切為兩半,一半由酋長保管,一半被放回神子體內。
於是大家終於感到了安心。
“神子一定會振興人族!”
“這才是我們的道啊!”
“神子果真寬容善良!”
卻隻有神子的“母親”,那個早已不配成為尊貴神子母親的女奴,哭著將治愈的草藥敷在重創的他傷口上。
——神子曾經教過許多人,如何識彆治療外傷的草藥。
為她收集來足夠草藥的,是那些送他清晨第一束鮮花的孩子們。
於是神子了悟。
他是為奴隸收養的棄嬰,卻在最初,便已經明白了世間最為珍貴樸素的情感。
愛。
這是道種給予他的啟示。
所以,雖然自取出一半心臟後,他便失去了笑容與溫度,但神子仍然相信。
履行仁道,是沒有錯的。
黑發少年緩緩睜開眼睛。
如果說前一瞬的少年,尚且隻是冷淡清冽,如同冬日的山間清泉。
此時的他,便隻會令人產生眺望無垠星空般的畏懼。
感受著少年時自己殘留下的情感,天道心中毫無波動。
這才是他真正的少年時期。
此時的他,尚且心存仁念,認為隻是連年動蕩摧毀了人心中的善。
……
可若是人心當真可救,又如何會選定無情道。
人類與山石花草,並無不同。
厚重的記憶如積滿灰塵的古籍翻開。
想起今晚發生了什麼,少年唇邊浮現出有些冷淡的笑容。
赤心繩倒是會選,特地選擇了這次事件。
即使舒窈不選擇配合,隻要選擇沉默,也足以利用夢境對他產生刺激了。
因為在這場噩夢中,所有人的麵孔均是模糊的白霧,唯有那名的少女的麵孔格外清晰。
即使容貌天差地彆,他的眼中,也隻能看見舒窈。
或許是出於這個原因,夢境裡的舒窈,身份被安排成了那個小姑娘。
神祇淡淡地想到。
第一個給他“母親”送來草藥,平時隨他修行最為認真……將在今夜殺死他的女孩。
多巧。
全部都應上了。
舒窈聽見屋外傳來父親呼喚自己的聲音。
赤心繩不放心地叮囑:“那就算說定了啊!”
舒窈沒有答應:“我見機行事。”
偷聽的通天石立刻將這句話轉播給天道,同時悄悄為舒窈鼓勁,堅持這種態度,天道大人其實很高興的,隻要堅持下去天道大人就不會生氣!
隻是天道完全看穿了舒窈的小心思。
她無非是想觀察局勢投機罷了。
對於自己親自選定的妻子,身上有哪些毛病,神祇看得清楚。
隻是他願意包容。
在他眼中,無論是誰,他們身上的優點都比缺點重要的多。
舒窈更是如此。
天道幾乎無條件的包容了未來妻子的全部。
可赤心繩這次最大的錯誤正在於此。
它不該令舒窈參與今晚的事件。
無論舒窈今晚作何選擇,神祇都必然遷怒。
因為——
唯有這群人類,天道無法饒恕。
附身在參與者身上的舒窈,即便事實上並未參與當年事件,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犯錯後被輕輕放過了。
舒窈尚且不知自己即將麵對的風險,她撐著病弱的身體,來到門外。
“您叫我?”
男人剛得到神子之血便迫不及待地飲下了,此時麵色紅潤,中氣十足,眼中更是閃爍著危險而貪婪的寒芒。
“今晚看好弟弟,知道麼?”
男人叮囑道:“我和你娘親今晚部落中有事,大概一直不能回來,弟弟病還沒好,你記得多看看他。”
“嗯。”舒窈看了眼門外,此時天氣轉陰,風勢漸起,一切都說明將有一場大雨將要來臨。
“要下雨了,怎麼還要去?”
在生產力嚴重匱乏的上古時代,沒有靈術使用的人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極少有頂著雨夜外出集會的時刻。
但父親隻語焉不詳地要她彆管。
待男人走後,赤心繩說道。
“等我提醒你的時候,你就帶著那把刀去廣場那裡。”
“今夜要發生什麼?”
赤心繩做足了功課,然而說這段話時,也一副戰戰兢兢地瑟縮模樣:“這群凡人今夜要取出天道大人心臟裡剩下的一半道種,給他們的第一勇士服下……你到時就親手剖開天道大人的心臟。”
說著說著,赤心繩反倒義憤填膺起來。
“那群愚蠢的人類,如何敢這樣對待天道大人!就算是八百八十條天雷,也不足以贖滅他們的罪孽!真是愚昧!狂妄!”
臭繩子對天道大人倒是十分忠誠。
然而通天石記仇的決定把這段話隱瞞下去,天道大人不問,它就不說。
哼!
天道大人已經說要重罰它了,除非它到時哭著認錯。
舒窈皺眉:“……這事為什麼要我來乾?”
“當初就是你這具身體的主人乾的,”赤心繩憤憤道,“她是酋長次子的未婚妻,一心希望自己的未婚夫能成為仙人。”
“那你要我做這個?”她想想便覺得抵觸。
反正……剖心這種事她做不來。
赤心繩納悶了:“這種事你不是熟練工麼?”
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有過剖開祝陰心臟,取心頭血救蘇撫雪的光輝曆史。
……淦。
連劇情人設都微妙的對上了。
“我也不是要你背叛天道大人,而是在取出心臟時,你將自己神識凝結成的一滴淚珠滴進去——記得哭得時候一定要想著對天道大人的愛,這樣方能達成種植愛意的目的。”
但舒窈聽著,這分明就是種植心魔的路數。
它當然能令天道深深愛著她,比之前還要更深刻的愛她,但同樣有副作用。
這種愛魔一旦種植進神識深處,倘若有所變心,宿主神識首先便會崩潰,屬於世間最忠貞的誓約。
相應的好處則是,道侶雙方雙修時的的效率會顯著提升,並且心有靈犀,宿命相連。
赤心繩打從最開始的目的,約半就是這個。
它認定兩人乃是天定良緣,絕無變心餘地,這種事隻會有利無害。
畢竟它自己就是三界最狠毒的愛情捆綁詛咒,彆的相愛手段,在它眼中估計都是柔情蜜意的**方式。
“我知道了。”
舒窈卻隻是披上蓑衣,淡淡應了聲。
“你現在就出門啊?”赤心繩下意識道,“你弟不管了?”
“他自己不是有手有腳麼。”
舒窈對這個便宜弟弟毫無好感。
既然用了天道的血,那就是一腳到地府了,也能被踹出來。
指望她來伺候,鑰匙三塊一把,他配幾把?
現在對於她二而言更重要的事情,是尋找到天道。
鉛灰色烏雲堆積在天際,即便還是黃昏,天色卻已經昏暗,豆大的雨點伴隨著狂風降下人間,如同上天發怒。
想起少年傷痕累累的手臂,舒窈不禁微微抿唇,心中又生出幾分煩躁。
晨間施舍出去的珍貴鮮血,似乎隻是令那些大人更加確定了神子血肉的好處。
少年神子當時看向自己的詫異眼神浮現眼前。
他認得原主。
然而從現在的發展,以及赤心繩的說法來看,萬萬年前夏日的那個雨夜,正是這個女孩,帶著刀跟隨大人找到了他。
然後親手剖開了,傳授他們仙術,又給予鮮血幫助他們解除詛咒的神子的心臟。
舒窈情知這種事情自己對祝陰也做過。
正如赤心繩所說,剖心取血她老熟練了。
然而聽到彆人的經曆,與聽到天道相同的經曆,她的感觸卻截然不同。
祝陰慘,她覺得很抱歉,保證出去後會還他100個he。
而天道慘……
其實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那名清冷淡泊的神祇,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同情。
甚至她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對天道的最大冒犯。
漆黑夜雨下,舒窈勉力撐著這具病弱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這具身體肉眼凡胎,夜間幾乎不能視物,踩在泥濘的山路裡,她許多次險些摔倒。
但她必須去神廟。
她想先於那些大人,先一步的找到少年天道。
“剖心滴淚!”
赤心繩喊口號,對她現在的積極態度十分滿意。
“出去後,天道大人一定會更愛你的!”
這話此時聽起來有種意外的諷刺感。
但悶頭趕路的舒窈完全沒想到這檔子事。
若非說她腦海裡是否想到了什麼與天道有關的事情的話……
她隻是在剛才某個短暫的瞬間,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少年天道受傷的那隻手臂,還沒有包紮。
通天石將自己見到的這一幕,儘數轉達給了天道。
此時黑發少年站在神廟的門前,望著仿佛連接天地的磅礴大雨,神色喜怒難辨。
……
不知是因為感受到了某人的等待,還是因為心底的那個想法。
少女的腳步,又努力地,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