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欲求(2 / 2)

所有的傷痛疲倦離她而去,詛咒纏身的感覺持續太久,以至於此時陡然輕鬆時,她竟有種自己快要起飛了的錯覺。

黑發少年隻冷冷看著她。

舒窈發覺他情緒不對,可現在也沒機會糾纏這個問題了。

因為那些人已然追了上來。

“吉止!”首領厲聲道,“你要挾持瑤兒去哪?”

部落上下,唯有首領和他的繼承人,能夠直呼神子姓名。

所有人都看見了神子手中拿著的滴血刀刃。

洛瑤——這具身體的名字,她的父親發現女兒不在家裡看弟弟,竟在此處跟神子混在一起,頓時神色大變。

方才他們發現神子不在神廟時,均是以為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圖謀,因此已經潛逃。

沒想到他竟是持刀,挾持了第一勇士的未婚妻,逃到了邊緣森林裡。

天道自是不會與這群愚昧螻蟻搭話的。

他隻是垂眸,看著身邊已經逐漸恢複氣力的女孩。

除去詛咒後,這個剛才在他懷中還顯得乖巧溫順的女孩,便又變得神氣活現起來,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知又是在琢磨什麼壞主意。

凡人則已經開始對神子口誅筆伐。

“為什麼隻有你能夠隨意使用仙術?”

“為什麼隻有你這麼強大?”

“若你當真無愧於心,為什麼不願意把剩下一半道種也交出來?”

“神子果然也有私心。”

曾經祈求得到他一半仁善之心的人類,此時已經不會誠懇地向他祈求了。

因為神子的一半心臟就在他們的手中,他們隨時能夠摧毀。

既然如此,難道不是自家生養,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更值得信任麼?

於是他們決定剝奪神子剩餘的一半道種,將其種進酋長次子的心臟之中。

猜到部落打算後,舒窈頓時怒了。

她萬萬沒想到,這小小的部落,居然能彙集這麼多大傻逼。

這群人甚至連點表麵功夫都懶得做。

一想到在赤心繩的安排中,自己竟要與傻逼為伍,舒窈便覺得難以忍受。

夢可以再做,傻逼卻絕對不能當。

但不知為何,就在她想要開口時,隻覺得自己的嘴如同被什麼封印了一半,連身體也不能活動分毫。

她隻能眼睜睜地站在原地,看著夢境中的一切,向曆史中的那一幕發展而去。

不止是部落裡的壯年人前來威逼。

甚至連那些待他素來親善友好的婦孺,也來到了神子麵前。

她們則是在哭著哀求。

哀求神子的仁念。

並非每個人都能擁有神子的強大與智慧,她們的生活裡,充滿了太多的苦澀與淚水。

所以他們需要神子的仁慈。

……

在曆史上,神子將自己剩餘的仁善之心,將完整的自己,徹底賜予了人類。

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是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珍寶。

他的誕生並不為人所祝福,缺少鮮花與歡呼。

然而他的死亡,卻沐浴在萬眾矚目的慶賀之中。

每一寸血肉的剝落,都會引來狂熱的歡呼與讚美感激。

雨水衝刷著血跡,融入深褐色的土地之中。

此刻,曆史重演。

但又有一處不同。

曆史上,那個隨同其他族人祈求逼迫他的女孩,是此時唯一一個抗拒他遭受如此待遇的人。

就好像,她還是在他第一次被取出道種時,那個忍著淚采來草藥,幫助他的“母親”敷在傷口上的女孩一般。

可天道知道那並不可能。

人之初,性本善。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將這可貴的品質延續到老。

那個名為洛瑤的女孩子是這樣,舒窈同樣如此。

眼見舒窈抗拒崩潰到要脫出夢境,天道心中蹙眉,壓下想要為她遮擋一二的想法,隻是幫她加固了神識。

今日,她必須看到最後。

最終,取出神子心臟中道種的神聖任務,被賦予給了酋長次子。

這是酋長為自己這位英勇健壯的兒子爭取來的榮光,隻要取出並融合道種,他就會成為整個人族的大英雄。

可如此榮光近在咫尺,這位部落第一勇士卻怯懦了。

他為自己找了借口,將任務轉給了自己的未婚妻——那位將神子騙出神廟的“功臣”。

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在看著她。

生而為道種,他天生缺乏對生死情感的認知。

即使將要被人徹底剖出心臟,他臉上也沒有半分痛苦。

“他們要取出我的心臟。”

這種語氣在此時,平靜得令人悚然。

“但我不想給他們,你可以救我出去麼?”

天道知道自己這是在釣魚執法。

——用舒窈的說法,應該是這麼說的。

他將情景引導回原軌,給舒窈塑造出了一個絕對完美的環境。

現在甚至不需要她拒絕,隻要她保持沉默,並假模假樣地掉幾滴淚,便足以種下愛魔。

少年清冽平靜的目光望向她,敷衍地不像是在求救。

當然不是求救。

天道根本就是期待她如當年的那個女孩般,親手剖出他的心臟。

反正這種事舒窈不是已經很熟悉了麼?

剖出戀慕者的心臟,對她也不是初次了。

這樣,他便可以篤定,舒窈確實是這樣冷血無情的女子。

便可以毫不遲疑地,徹底將她拘在身邊,更加無情果決地管教她,而非因她的一顰一笑而糾結難言。

他的放縱策略理應大獲成功。

這個女孩被嬌寵至今日,心中已無任何顧忌。

——無論怎麼做,都一定會被原諒。

她應該是這樣想的。

應該對他全然無情。

應該自以為機靈,實際上卻被他隨意地掌控著心機。

這是天道因妻子的不忠,而安排下的懲罰。

可舒窈沉默半晌,隻是始終以奇異的眼光看著他。

黑發少年表情平靜,帶著微妙的期待。

而她的未婚夫,她的部落族人,更是渴切著她這關鍵一刀。

所有人都在期待著她的選擇。

同樣,也正如所有人期待的那般,女孩拿走了被放置在旁邊的刀刃。

但是,她說出的下一句話,卻令所有人都詫異不已。

“原來你還知道拒絕這個詞麼?”

這是對少年天道說的。

她語氣匪夷所思:“我還以為你會硬生生被他們片成臘肉呢。”

委實說,能眼睜睜看著人將被分屍而不退出夢境,舒窈也覺得自己很厲害。

有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要離開遊戲了,但超絕的意誌力,仍然約束著她的理智,使她堅持到了最後。

“瑤兒,快取出道種。”她的未婚夫急切道。

隻要融合道種,他便是人族的救世主!

可惜這位第一勇士,並不敢冒著承擔天罰的風險,隻敢唆使自己的未婚妻。

而他那懦弱溫順的未婚妻,卻沒有按照他的指示做。

舒窈露出厭惡表情:“鑰匙三塊一把,你配幾把?”

“……鑰匙為何物?”

哦,忘了這部落是一窩子文盲了。

不,文盲對他們都算是誇獎。

根本是一群喪心病狂的愚昧丈育。

舒窈懶得同他們廢話。

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做,隻知道自己要大開殺戒。

這次的清醒夢,當真做得她憋屈死了。

好不容易到了結尾,必須出出氣。

“你當你自己是塊香餑餑,誰都想啃一口麼?”

出逃後天道持續陰陽怪氣的態度,讓她也受夠了。

“給爺在後邊看著。”舒窈麵色陰沉下來,“今天我就要在這傻逼部落殺個七進七出。”

……

天道第一次知道,舒窈還會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也是第一次知道,那素來表現得柔弱勾人的少女,竟也會將他擋在身後。

雖然她隻以為這是夢境。

然而那刺眼的紅色情緒,已經說明了她的真實情緒。

……

他分明已經看透舒窈了。

現在的一切,都是根據舒窈的性格布置的。

他不是已經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心送給她了麼?

隻要她願意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隻需付出這樣簡單的代價。

隻要小小的、順水推舟——

“你為什麼不要?”

天道輕聲詢問。

但少女已然提著菜刀開始大殺四方了,壓根沒有聽到他的詢問。

解除詛咒後,她的實力基本已經恢複上次來到夢境時的水平,斬妖除魔不行,對付一群凡夫俗子倒是綽綽有餘。

殺個七進七出真不算誇張。

無非是把虐戀攻略遊戲完成格鬥暴力遊戲。

舒窈完全ok。

這群喪心病狂的家夥,已經算不上人了。

少年望著她的身影,手指深深的摳入土地。

若是有人看見了這幕,必定瞠目結舌。

因為那深入土地幾尺的深刻痕跡,根本不似人類所能做出的,倒更像是猛獸暴怒的發泄。

為什麼拒絕?

為什麼即使是夢境之中,也不肯叫他看清她的真實?

他已經儘力做到了最好。

舒窈索求虛榮,他便給予虛榮,舒窈索求真心,他便給予真心。

即使舒窈圖謀以巫蠱手段詛咒他,他也想好了最妥當的處置。

但她為什麼還要欺騙他?

在他以為二人關係絕無真心可言的時候,又給予些許希望,做出這副凜然深情的姿態,試圖打動他。

嗬,當真以為他會動心麼?

天道近乎咬牙切齒地想到。

他隻會覺得憤怒。

這是與舒窈死去那日時,絕然不同的憤怒。

與意識到舒窈和他隻是逢場作戲時,絕然不同的憤怒。

更加失望,也更加恥辱。

大雨磅礴而下,與記憶中的那個雨夜一樣,打濕他殘破的身體,衝刷血跡,不留一絲血腥氣。

那一晚的他,望著被鉛灰色烏雲遮蓋的天空,隻是覺得可惜。

月亮被烏雲遮蓋,看不到了。

所以他無法忽視那些劇烈的疼痛。

如今的他已是神祇,他忘記了疼痛,夢境更是任他掌控。

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再覺得惋惜。

因為,那隻屬於他的小月亮出現了。

——是的,這不就是舒窈此次這麼做的目的麼?

那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他想要得到她,

雖然小月亮脆弱而虛幻。

但是。

他一定會……

緊緊抓住她。

舒窈的夢境戛然而止。

她被強烈的窒息感逼迫,下意識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不是輕柔的床簾,而是神祇仿佛蘊含著雷霆暴雨的冰冷眼眸。

他的聲音亦不如過去那般平靜,極力壓製著比驚濤駭浪更加強烈的感情。

“為什麼……”

某一瞬間看,她幾乎以為自己聽到神祇的聲音在顫抖。

“要欺騙我?”

天道看著身下,這幾乎可稱之為他畢生摯愛的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愚弄的憤怒。

到底什麼才是她的真實?

天道近乎咬牙地,在她耳畔寒聲問道。

“你到底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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