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神祇的唇角，終究浮現出淡淡笑意。
她喜歡青山綠水，他便送她千裡青山，粼粼綠水。
他希望舒窈能夠明白，天後並不隻是沉重的冠冕，還意味著他的愛，與幸福。
她會是全世界最尊貴、最幸福的新娘。
……
舒窈將這顆小世界雪花球珍藏在了妝奩最深處。
世間會有比這更加富有心意與感情的禮物麼？
澄澈清朗的晶石，如同天道那顆無瑕的心。
她並非沒有動容。
舒窈垂下眼眸，微顫指尖碰觸雪花球時，冰冷的堅硬觸感令她指尖平穩下來。
但是……
以謊言開始的愛情，又怎能輕易付出真心。
翌日，門派大比第一輪比賽正式開始。
五大門派按照上一屆大比的排位，逐個進入禁林，有劍宗是第三個。
無憂宮禁林裡妖獸眾多，在統一裝備，且約束靈寶使用等級的情況下，環境十分危險。
最好的行進方法便是結成劍陣，以最快速度向中心掠去。
因為劍陣提防的不止是妖獸襲擊。
更是敵對派彆的攻擊。
“小心！”舒窈拔劍，為沈楚雀擋過不知從哪個暗處襲來的毒針。
“暗器，是千機宮麼？”
千機宮以煉器知名，與有劍宗的關係稱不上友好。
因此看到暗器，沈楚雀第一反應便是千機宮偷襲。
“不好說。”蘇撫雪經驗豐富，冷聲道，“這毒針是最為基礎的暗器，任何一個門派都有可能使用，並非千機宮專屬。”
他嘴唇微動，以傳音入密，將自己的言語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敵人突襲，結成鶴翼陣！”
襲擊他們的果然不是千機宮。
而是無憂宮。
並且無憂宮的目標極其明確，就是衝著五名神女道弟子來的，他們顯然是知道神女道在輔助方麵的獨特優勢，決定先剪除他們的輔助力量。
可隻有舒窈和柳雲清楚。
這幫人根本就是得了祝陰的指示，來接應的。
而接下來，便是獸潮來襲，衝散分割舒窈與同門。
無憂宮的弟子發現獸潮來襲，第一時間脫離了主戰場，然而被他們拖住的有劍宗眾人卻來不及脫離，正正迎上了衝擊來的獸潮。
“將兩名小師妹護在最中，劍修在外，使女使用輔助靈術！”
蘇撫雪指揮若定，按照他的指揮，眾人頂多辛苦些，卻絕然不會有問題。
然而這架不住舒窈自己想進狼窩虎穴。
況且她與沈楚雀是陣法中的最弱點，若是能去一個負擔，倒是能叫其他前輩輕鬆許多。
因此在柳雲不動聲色地配合下，舒窈順利掉出了大部隊。
“窈窈！”
發現舒窈被衝出獸潮，沈楚雀第一反應便是要衝出去救她，卻被前輩死死攔住。
“我去救她。”蘇撫雪劍光如潮，再度斬殺一隻妖獸的頭顱，冷靜說道。
獸潮洶湧，舒窈身上保命手段有限，無論如何，必須有人為她爭取到捏碎靈符，被大比負責人救出的時間。
當然舒窈天眷那麼高，也有可能完全不會受傷。
隻是誰敢說天道有滴滴打神業務？
萬一舒窈沒能及時召喚天道，那至少九死一生。
“不可，”柳雲冷聲道，“你是指揮，不可擅動，我去救舒窈師妹。”
沈楚雀當即就要反對。
誰不知道柳雲和舒窈關係不睦，對這個安排她絕難放心。
然而她人微言輕，此時情況又特殊，哪裡有她插話餘地。
畢竟她若是反對，那便是明晃晃表示她覺得柳雲會對同門不利，這可是最嚴重的的指控。
蘇撫雪稍加猶豫，便頷首道：“好，注意保護自己，待這邊事畢，我們便去支援你。”
作為一名指揮，戰場瞬息萬變，他必須及時做出理智選擇。
柳雲不再多言，兩名劍修與另一名高級使女合力，為她在獸潮中撕開一道口子，送她前往舒窈處。
一切都在向符合計劃的方向發展。
一番唱念做打後，柳雲做出被獸潮逼退的模樣，帶著舒窈離開了眾人視線。
舒窈打量周圍環境，十數米高的巨木連綿組成了這片幽深黑暗的禁忌之地，茂盛的樹冠遮天蔽日，完全擋住了陽光。
柳雲嘟囔道：“他說就在此處。”
漆黑寂靜的密林，給人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行走在林間，腳底踩在枯枝爛葉上，偶爾會發出嘎吱的聲音，襯托的環境愈發安靜。
靈感高度緊繃，不斷告訴舒窈，她們一直在被許多詭異存在注視著。
那些存在注視著她們，有些蠢蠢欲動，在暗中竊竊私語，但又因某種緣故強行壓抑**，最終隻能投來垂涎而畏懼的視線。
它們在畏懼她身上的天道氣息。
天道亦有自己的事情需要處理，也希望她能夠獨當一麵。
於是他給了她獨立處置此事的權限作為初次曆練，並給予隨時召喚他的權力作為保底。
他雖然不在，
卻又像時時陪伴在她身旁。
少年的聲音在不遠處的樹乾上響起。
“你終於來了。”
舒窈甚至沒來得及尋找來者身影，短發少年幾個縱躍，便跳到了她的麵前。
“我就知道你會來。”
少年露出來的淡紫眼瞳，此刻明亮得可怕，如同燃燒著火炬。
他看向舒窈的眼神滾燙熾烈，仿佛極力壓抑著想要將她吞吃殆儘的血腥渴望。
他動了動鼻子，皺起眉頭：“好臭。”
他也聞到了舒窈身上的天道氣息。
身為半妖之子，他的身上仍存在許多獸性的習慣。
見祝陰隻與舒窈說話，完全不搭理自己，柳雲不得不開口。
“說好的報酬——”
祝陰隨手扔出個巴掌大小的瓷瓶。
柳雲驚慌小心地將瓷瓶抱在懷中，這是保留魂魄的魂瓶，能夠防止魂魄逸散。
“你可以滾了。”
祝陰冷冷道。
柳雲的目光落在舒窈身上，顯出幾分遲疑。
祝陰的危險，她非常清楚。
舒窈隻是金丹一段，又為他垂涎已久，若是獨自留她在這裡，說不定便會遭遇不測。
“若我真想做什麼，你以為你留下就能阻止我麼？”
少年嗤笑，淡紫異瞳中帶著毫不遮掩的輕蔑。
“師姐，你先離開吧。”舒窈開口，平靜道，“祝陰應該有話與我說。”
“我在剛才經過的那棵藤樹等你。”雖然知道沒用，然而柳雲還是如此說道。
舒窈對她笑了笑：“好。”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露出這樣友善平靜的微笑。
……確實如其他同門說得那樣燦爛明媚。
柳雲看得一怔，咬牙轉頭離開。
待柳雲離去了，祝陰看向她，陰陽怪氣道：“你對任何人，哪怕是柳雲都可以微笑，卻唯獨不願意對我笑。”
“你找我來就是說這些的麼？”
她這副平靜態度卻反而激怒了祝陰，令他陰惻惻道：“你做出這樣凜然模樣，是覺得天道又能下凡來救你麼？”
不好意思。
真能。
隻是她想不想的問題罷了。
“我勸你現在最好屏蔽天之結界的感知。”舒窈淡淡道，“我現在心情不太好，可能會說不好聽的話傷害到你，直接說正事吧。”
她這樣冷酷而坦誠的態度，令祝陰徹底明白了某件現實。
……她甚至連逢場作戲都不願敷衍自己。
祝陰以秘訣啟動特製的結界符篆。
“你便那般愛他？”
他努力維持聲音的平靜，以免對麵的凡人少女，聽到自己幾乎磨牙吮血的仇恨聲音。
嫉妒的毒藥幾乎浸入他的肺腑。
舒窈卻隻仰頭，直到看見那淡金色屏障在徹底形成後化作透明狀消失，她方才開口。
“若我真的愛他，又怎會站在此處？”
！！！
堪稱無聲而起驚雷。
祝陰的瞳孔因狂喜而驟然緊縮。
她果然察覺到了自己特意留下的線索！
他就知道，像舒窈這樣冷酷、虛榮、花言巧語的惡毒女人，怎麼可能會因對象是天道就三貞九烈？
那樣冷漠毫無情趣的神祇，她怎麼可能喜歡？
遇見舒窈後，他才知道世上還會有這樣冷酷無情的女人。
叫人愛得隻欲與她一起下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舒窈揚起左手腕，將赤心繩展示給祝陰看。
“這是你們給我係上的麼？”
而在她做這件事時，赤心繩悄無聲息。
那抹刺眼的紅瞬間刺痛了祝陰的眼眸。
他下意識想要觸碰自己腕間的紅繩，卻還是忍住了。
“是。”
少年翹起唇角，笑容乾淨而平和，如同山間溪水般清秀。
但任誰也想不到，他能用這樣乾淨溫柔的語氣，說出絕對大逆不道的邀請。
“你願意加入我們麼？”
“終結這個死板冷酷的時代，開啟新的紀元。”
這是來自地獄的邀請。
一旦失敗，便是墜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
看著這個被宿命選中的少女，祝陰目光灼灼。
月老說過，唯有舒窈才能令天道情動，並且也早已燒掉他們的婚牘。
這二人姻緣注定不得善終。
即使天定良緣，柔情蜜意，也注定為艱難所拆，終成怨偶。
事實上，舒窈從見麵到現在對他表現出的反應，已經是一種態度說明。
“告訴我更多信息。”舒窈輕聲道，“我才能做出選擇。”
“你不需要做彆的，隻要幫助粉碎通天石就好。”
祝陰心中產生出一種複仇般的快感，於是他乾脆地說出真實目的。
“通天石封印著天道的一半心臟，那是世間至堅至潔之物，除了天道，沒有人能夠觸碰。”
“隻有一種例外。”
“即是被他交付真心之人。”
半妖不禁露出古怪的微笑。
隻有曾經跌倒過某個致命陷阱的人，在看到又有人將要栽倒時才會有的，幸災樂禍的微笑。
……
舒窈心情頓時變得更糟。
若是她能看到自己此時的麵龐，便會知道，那亦是前所未有的蒼白。
她甚至失去了一直引以為傲的表情管理。
委實說，在來之前，她曾試圖說服自己。
她還沒有答應加入祝陰等人，這隻是一次臥底任務，說不定在了解對方情報後，她反而能幫助天道呢？
但在此時得知真相後，那層自欺欺人的麵紗終於被徹底撕下。
她的行動無法用任何理由辯護。
她就是在欺騙。
在徹頭徹尾的背叛天道。
而那名被她背叛的神祇，一直到剛才，都還在用自己的方式庇佑著她。
心臟是任何存在的弱點，但天道比所有人都要高潔。
所以即使在上古時期，人類以狡詐手段騙取他的一半心臟，以至於令他改選無情道，他也未曾遷怒整個人族。
他甚至寬容到，能夠將自己被剖出的那半心臟封印在了通天石中賜予人類，作為給予人類溝通神明權利的恩慈。
但人類卻將這份慷慨仁慈，視作天道唯一的弱點。
……
左手腕間的赤心繩，豔麗猶如心頭之血，原本象征熱烈誠摯愛情的紅色，變成了對她此刻作為的莫大諷刺。
她的遲疑表現令祝陰越發嫉妒酸澀，如此冷酷無情的女人，又何必故作深情？
當年在取他心頭之血前，她可否也曾像此刻這般動搖遲疑？又可曾對他有過半分憐惜？
醋意令祝陰再度開口，但舒窈卻不想聽他廢話下去。
“好。”
天道將世間最鋒利的武器和自己最柔軟的弱點同時交付於她。
賭她的真心。
……
那她，自然也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
用她的真心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