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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揭開鍋蓋, 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帶著融融暖意的氤氳白氣迅速彌漫了大半個廚房。
她鼻尖動動,滿意地嗅到了餃子獨有的香味。
她手藝沒退化, 和媽媽在時候做的一樣好吃。
舒窈撈出一個餃子放在盤子裡:
“你先吃個不帶蘸汁的, 嘗嘗我做的餡味道怎麼樣。”
說這句話時,她心裡頗為忐忑。
媽媽去世後,她就再也沒自己動手包過餃子, 長期不做有些手生, 也不知天道喜不喜歡吃。
天道嘗了餃子,表情看起來有些奇特。
“吃不習慣嗎?”為了防止彼此尷尬,舒窈特地斟酌用詞, 笑吟吟道, “韭菜味道是比較大,下次你是吃芹菜牛肉?還是蓮菜豬肉?”
這麼說的時候,她心裡也難免懊悔。
她覺得韭菜豬肉餃子天下第一,就私心給天道也嘗的這個餡。
但現在想來, 她對象看起來這麼清冷出塵,說是餐風飲露的仙人也會有人信,韭菜味道這麼重的東西, 他未必喜歡。
害, 剛才真是欠考慮了。
怎麼就鬼使神差就拿出韭菜了呢?家裡明明也有蓮菜的。
她喜歡吃,人家也不一定愛吃呀。
她一邊後悔, 一邊麵上笑著活躍氣氛。
沒辦法,如果這時候她覺得尷尬不說話,那氣氛就真的會非常尷尬了。
這是舒窈媽媽去世後的這一年裡, 領悟到的人生道理之一。
可情況與她想象中有些不同, 對於韭菜, 天道臉上接下來並未露出不適嫌棄的表情,反倒好奇打量居多些。
神明若有所思:“味道令人印象深刻。”
韭菜因為有特殊的氣味,祭祀禮法規定不得用於獻祭供奉,以免令神明沾染汙穢。
天道不追求口腹之欲,這是他成為神子後,頭次嘗到這種蔬菜。
他看向舒窈:“你很喜歡麼?”
“沒事,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無妨。”天道聲音含笑,“這個餃子的味道我已經記住了,之後會吩咐膳房改進。”
膳房多注重禮法規章,反而令膳食缺了些韻味。
以舒窈的口味當然會覺得缺了點什麼。
每一道萬界珍饈,其中蘊含的規矩等級都可以讓負責人滔滔不絕半柱香的時間,但天道如今想來,卻覺得空洞浮誇。
以前他不覺得如何,但在舒窈夢中,他“嘗”到了女孩印象裡韭菜豬肉餃子的味道。
那些金風玉露,比起食物本身,人品嘗到更多的,是材料的珍稀昂貴,以及食物複雜製成過程的優越尊貴感、
然而舒窈包的餃子,裡麵包的是人間煙火氣的家常味。
……好吃。
天道沒有味覺。
封神後的萬萬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食物的味道。
很溫馨。
他或許找到了,舒窈拒絕留在萬界的第一個理由。
那便將它改掉。
天道眼眸柔和地望著她,任何人都不會懷疑神明此時的心意。
在男朋友溫柔的目光下,舒窈隻覺得自己麵頰愈發燙了。
今天實在過於驚喜開心,以至於令她情不自禁地感歎。
“我現在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她從未被幸運眷顧。
自身也沒有出挑的特長。
隻是個學習還算不錯的普通女孩罷了。
這樣普通不幸的她,為什麼能和這麼帥氣高冷的男朋友一起過年?
沒想到,剛才還對她柔情似水的大帥哥,聽到這句話後居然嚴肅強調。
“沒錯,你是在做夢。”
舒窈:???
其實玩歸玩,鬨歸鬨,天道此時真沒開玩笑。
黃粱夢與現實的界限絕對不能混淆。
在夢主意識到自己可能處於夢境中時,旁人便不能隱瞞事實,更不能告訴她此地便是現實。
這極容易給予夢主暗示,令其在夢中迷失,即便最後脫出夢境,也會神識有損。
舒窈不知其中緣故,聽到天道這話,隻覺得自家對象喜歡講冷笑話。
她扯了扯嘴角,準備尬笑捧下場,便見天道輕聲說道。
“但我會讓它成為現實。”
舒窈:……
救命!好尬啊。
沒想到她男朋友不僅喜歡講冷笑話,還喜歡說土味情話。
玩尬的是吧?
但聽著這土味情話,她的臉頰卻更燙了。
……
一定是因為自己剛煮過餃子,廚房太熱了。
和天道長得太俊美,目光又太溫柔一點關係也沒有。
見她沒有變得更清醒,反倒開始走神,天道不禁有些疑惑。
他不是已經點清現實了麼?
舒窈怎麼還沒有清醒過來?
但舒窈既然想繼續維持夢境,他也不強行帶她脫離。
“先吃餃子吧。”
天道幫她端來兩盤餃子,兩人相對而坐,客廳裡的春晚仍然表演得熱熱鬨鬨。小區院子裡不知是誰家偷偷放了鞭炮,有些遙遠的劈裡啪聲地傳來,聲音不刺耳,反倒有些溫馨的可愛。
“你還想喝可樂麼?”
知道她喜歡那個黑色跳水,天道便問道。
舒窈有些惋惜:“已經喝完了。”
被天道喝了兩口後,小熊杯子裡隻剩下淺淺的一點。
“無妨。”
天道輕輕抬手,隻見下一瞬,桌麵上便出現了一罐可樂。不待她驚愕,那罐可樂就像是被複製了一般,憑空又多出一模一樣的一罐。
罐壁上的水珠,甚至都如出一轍。
天道甚至把她的小熊杯子也複製了一個。
舒窈喝了口冰冰的可樂,飲料小氣泡在她口中爆炸,仿佛此時小聲雀躍的心情。
桌麵上餃子冒著氤氳的熱氣,有另一個人陪著自己,與自己溫聲聊天,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就連春晚傳出來的聲音都不再浮誇滑稽,而是真切溫暖熱鬨起來。
這就是過年啊。
……
是家的感覺。
臉上傳來濕熱的感覺。
舒窈睜開眼時,心情恍惚。
屋內仍然燈影昏暗,僅有桌上用於起夜照明的燭火散發著黯淡光芒。
她做夢時候……哭了。
夢裡發生了什麼?
她似乎回了家,回到第一個自己獨自度過的除夕。
也是從那年起,她過年就再也沒回過家了,而是去彆的城市旅遊,與來自各地的陌生人相逢在異鄉街頭,歡呼著慶祝新年的到來。
黃粱枕居然把她送到了記憶中那個完全不愉快的晚上,它倒是知趣地給她點了不少外賣補償,但有什麼用?
即使是夢裡抽出五條悟也不能補償她的精神損失!
可是她的心裡此時卻沒有一點孤獨難忍的感覺,反而有種酸澀的淡淡滿足……為什麼?
恍惚間,舒窈麵頰上傳來溫熱的觸感,為她輕柔拂去了淚痕。
她這才恍惚看清,她的床邊竟是坐了人的。
她眼睫不安地顫動,如雨後振翅欲飛的蝴蝶,連帶著微濕的淚意,掃在那人的指尖。
舒窈聽見淺淡的歎息。
隨後,她被溫柔擁入了一人懷中。
微冷的霜雪氣息將她嚴密包裹,卻並不令她感到僵硬不適,反倒是不安的心境逐漸沉靜下來。
“除了你,還從未有人用了黃粱枕,夢醒反倒落淚的。”
熟悉的清冷音色在她耳側響起,卻因此時的親密距離,以及呼吸可聞的熱意,而添了幾分溫度。
“莫非是舍不得美夢麼?”
天道不知何時已在此處,在那有些悲傷的夢境後,為她拂去臉上淚意,將她擁入懷中。
此刻舒窈不想撩撥曖昧,也不想算計那些心機。
悲傷的夢境醒後,若有人能夠及時擁抱安慰你,這是非常幸福且值得滿足的事情。
所以她隻是倚靠在神祇懷中,雙手環住他的後背,令自己能夠感受到來自神明更多的溫度。
“我知道那隻是夢啊。”
她悶悶說道,有些埋怨的意思。
“嗯。”
天道轉頭,仿佛要吻上她的耳尖。
他輕聲道,語氣溫和。
“我會讓它成為現實。”
舒窈想起來了,這是他在夢中的承諾。
黃粱一夢,本是虛幻,其中的諾言更算不得有效。
可天道當真了。
“可樂的味道我記住了。”
“餃子的味道我也記住了。”
天道不急不緩地說著,很有耐心,仿佛是在安撫風雨中感到不安的孩子。
“如果你還有懷念的東西,下次使用黃粱枕時可以告訴我。”
舒窈收緊了擁抱,天道也不催她。
沉默良久後,她方才輕聲問道。
“……那家呢?”
這是始終橫亙在他們中間,無法跨過去的障礙。
“我不知道。”說這句話時,天道態度坦然,“我未曾確實感知過的概念,無法複原。”
家對於天道的唯一意義,便是“舒窈很重視它”。
家是屋子,也是種情感,還是種特有情懷,是無法確切定義的抽象概念。
這個東西,絕對理性的天道是無法領會的。
其實能夠得到天道如此回答,她理應滿足了。
舒窈也確實知道,天道儘力了。
她沒有破壞氣氛的打算,準備轉移話題。
但就在此時,她聽見神祇忽然含笑道。
“但你可以讓我明白。”
“讓我明白[家]的感覺,我便可以送給你一個[家]。”
深夜寂靜,連屋外的鳥雀似乎都倦怠地沉睡棲息。
唯有他二人彼此繾綣低語。
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聽到這稱得上震撼天下的交換請求。
言語更無法描述她在聽到這句回答時的震動。
舒窈驚訝難言時,天道接著說道:“還是說,我發布任務這樣的形式你更喜歡?”
“不用!不用了。”
發布任務是他們之間緩和矛盾的手段,可這件事情不需要緩和。
因為她本心也想讓天道明白家的感覺。
天道在努力,那她自然也要回以相應的努力。
無論結果是否是積極的,隻要能夠讓天道明白他們之間注定不合適的差異,也算是種成功。
她隻是唯獨沒有想到,天道可以因她體貼細心到這個地步。
兩人又說了些私密話,直到舒窈徹底放鬆平靜下來,天道方才要她好好休息,明早可以多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