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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切都還隻是舒窈與古嶺的推測。
他們並不能肯定, 蘇撫雪是為了救她,才與人皇殘魂做了交易,也不能確定, 現在的蘇撫雪就是贗品。
但可以確定的是:她是蘇撫雪的情劫與死劫。而現在的蘇撫雪, 以吞食邪祟延續生命。
舒窈問道:“若是這樣的情況延續下去,他會怎樣?”
這句話可謂是問到古嶺心坎上了。
“長時間吞食邪祟後,他的道心首先會受損破碎, 接著靈台失守, 以至於失去本我意識, 最後便會徹底淪為被**操控的活屍,想要吞噬一切生靈血食。到那時, 便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穢物了。”
“修士與邪祟為伍, 有違天理, 人神共棄之。”
這才是古嶺一定要將此事鬨大的原因,他擔心喪失神智的蘇撫雪第一個找他算賬。
舒窈頓了頓道:“……沒救麼?”
“神仙難救。”古嶺實話實說, “你也知道,他魂魄雖是不全,但這種情況反而延緩了邪祟對他靈台的侵蝕,至於具體能維持多久,誰也不知道。”
抽出正在活屍化的修士的魂魄,傷天害理,抽取過程更是對受術者酷烈摧殘。
這等邪術即便是魔修, 也在過去曆史中找不到成例參考。
而且更加令人發指的是,這些魔修竟然又以歸還魂魄為條件, 與柳雲交易。
柳雲滿懷欣喜, 以為自己是在救蘇撫雪, 但實際上, 她做出的每一次犧牲,換得的魂魄,都隻會令蘇撫雪距離失控更進一步。
甚至蘇撫雪這次在千機宮龍舟上失控,或許正是因為柳雲日前悄悄還給他的那條靈魂,陡然破壞了他艱難維持的理智平衡。
魂魄不全是死。
歸還魂魄也是死。
有那麼一瞬間,舒窈幾乎想要拔出靈劍,想要將古嶺就此地斬殺。
她的牙關不知何時早已咬緊,在此時姍姍傳來緊繃酸麻的感覺。
這些人怎麼敢這麼對蘇撫雪!!
而這古嶺,嘴上說著他與那群魔修意見相左,不願傷害蘇撫雪。
但他能了解如此之多的內情,想來當初即便沒有親自參與,必然也是對他同夥的人體煉成行為袖手旁觀的。
結果如今他倒是害怕蘇撫雪變作活屍,失去神智後與他算賬……何等可笑!
從舒窈截止目前的表現,古嶺已然猜到了她的幾分心意,知道指望舒窈幫助他斬殺蘇撫雪是不可能的。
作為臥底,古嶺最擅長的就是變臉,因此他當即換了個說法。
“如今我們都在北海曆練,雷烈又受了重傷,保存每一分實力都極其重要,所以現在最好還是找到能夠控製撫雪活屍化的法子。”
說完,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其實也算是僥幸,若不是這次探索叫我撞見了,你我怎會知道,撫雪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叫他一直瞞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啊。”
一輪比賽之前,有劍宗眾人始終處於舞台的正中心,而且柳雲也沒有歸還那條靈魂,所以蘇撫雪還能極力忍耐對邪祟的渴望。
結果等到來了北海魔域,地廣人稀,他再難忍耐即將崩潰的身軀,於是抓住機會吞食邪祟。
……
曾經清傲如梅的天才劍修,終究是雨打風吹去,成了被踐踏進土裡的汙泥。
見舒窈臉色難看,古嶺連忙又給她畫了大餅。
控製活屍化的法子雖然罕見,卻也不是沒有。
而且他們此行弟子都是精英,在這機遇和風險並存的北海魔域中,說不定真能找到幫助蘇撫雪的法子。
“你是蘇撫雪的情劫,若你能幫他堪破這道劫難,或許也能延緩墮落程度,為我們爭取時間。”
古嶺巧舌如簧,原本瀕臨絕境的現況被他一說,好像真的有幾分轉機似的。
但舒窈聽了這些心中沒有一點喜悅。
因為,給蘇撫雪判下死劫的不是彆人,而是天道。
“天道大人,撫雪師兄當真犯下死罪了麼”
說起來,她一直因蘇撫雪的遭遇情緒起伏,但素來喜歡吃醋的天道,竟是沒有半分動怒。
——其實這便能說明,平時天道的醋意,究竟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情趣了。
洞悉人心的神祇怎會看不清楚,她對蘇撫雪並無半分戀慕之意?
他唯一沒有看清的,隻是舒窈對精神平等的追求。
而這也並非看不到,隻是神祇天然的傲慢——不是侮辱意味。
因為天理如此。
當然,天道性情涵養極好,他會尊重她,愛護她,但他理念中的這點是不變的。
所以此時說起正事,天道沒有介意她對蘇撫雪的介意。
他當然理解凡人對遭逢不幸的故知具有情義。
這是種人類具有的優良品質。
卻不是天後應當擁有的優秀品德。
於是,天道甚至將一定程度上的真相告知了她,隻為令她能夠更加理解天後之位代表的職責。
“與人皇合作,本就是無可饒恕的死罪。”
當年人皇叛逆天道,聲勢動三界,引得天道震怒,也是天道萬萬年來。唯一一次沒有留手,殘酷鎮壓的叛亂。
所有與人皇勾結的罪人,當時都被一起判處死刑,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念在蘇撫雪為人裹挾方才做下錯事,所以他未曾在容納人皇的那一刻便遭遇天罰。”
天道平靜地說道。
容忍蘇撫雪活到死劫到來之日,已是莫大的仁慈。
天道不覺得這個判處有錯。
……
“那如果是我犯下這樣的錯誤呢?”
天道仍然心平氣和。
“天後獨有一套律法約束。”
這樣的回答與以前天道的態度沒有區彆。
她是不同的,所以天道不會用對凡俗的要求來約束她。
舒窈聞言,隻是沉默。
她有一句話沒有接著問出口。
若是有一天,她不再特彆,那天道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她?
但這句話沒有必要問。
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缺乏足夠的力量,令天道認可她的價值觀。
她最初的目的沒有錯,唯有令天道走下神壇,他才會明白,她的眼中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會繼續調查撫雪師兄的事情,”舒窈輕聲道,“若他從未害人,甚至多有功德,希望您能讓他……不那麼痛苦。”
天道聲音清冷:“好。”
得到了神祇的允許,但舒窈心中卻有些茫然。
兜兜轉轉……她和天道如今又算是什麼呢?
好像什麼改變了,又仿佛從未變過。
舒窈壓下心中的冷意。
她對古嶺冷淡說道。
“我去與撫雪師兄談談,你不要妄動。”
“嗯嗯。”古嶺誇張地鬆了口氣,“也隻有舒窈師妹你出手,我才能稍微放心。”
舒窈起身,走到甲板上。
所有人都在船艙裡調息,或者屋簷下避雨,然而蘇撫雪身為大部分同門弟子的精神支柱,沒有偷懶權利。
他索性坐在船頭打坐,陪伴甲板上值守的弟子。
而船艙內的人隻要抬眼看向外麵,就能看到那個風浪之中仍巋然不動的身影。
不得不說,蘇撫雪的鎮定給予了經曆過生死惡戰的眾人極大心理安慰。
舒窈走到蘇撫雪身邊時,青年若有所感,他緩緩睜眼。
風雨之中,他的麵色略微蒼白。
但那雙黑色眼眸,仍然如淬了冰般鋒銳清醒。
看著這樣如同出鞘長劍般挺拔的俊秀青年,誰會想到,他其實正在逐漸活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