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目的地是輪回儘頭的閻王地府,但有同伴相隨,這條黃泉之路,似乎也沒有那麼淒迷了。
他們出發時已經帶足了回複丹藥,以及各種應急裝備,所以教程極快。
大略十四個小時過去,他們便走完了整條黃泉路,直達地府大門。
走到了地府附近,這才有了白晝與黑夜的區分。
這還是舒窈第一次走地府正門,也是第一次看到地府的模樣。
恢弘的城池全部使用定魂石依山而建,外表雄渾壯觀。且按照地府傳統,屋簷處多會懸掛招魂的紙燈籠,昏黃燭光搖曳,夜間遠遠看向這座城池時,燈火通明,有種說不清的淒迷之美。
在城門的最上麵,掛著由閻王親筆所書的牌匾。
幽都。
幽都,這是地府的官方名,在仙隕紀時廣泛使用,但仙道終結後,就逐漸演變出地府,陰間之類的俗名。
名字在玄學上,與香火信仰有關,出現這種俗名大興的情況,必然會影響到地府的香火供奉。
但地府眾人也無法確定,這背後有沒有天道削弱地府實力的授意,因此隻得捏著鼻子認了。
慢慢的,地府反倒成了當代民間廣泛接受的名號。
唯有這仙隕紀遺留下的幽都牌匾,仍然靜默地懸掛在地府最高處。
天道不說,閻王便裝傻,不將這牌匾摘下。
也不知他是在糾結什麼,明明到了今日,接受地府的名號,才是令香火不會遭受折損的最好法子。
這種做法,是閻王避嫌,還是不願屈服天道威權?
誰也說不準。
望著那大氣肅穆的二字,筆者強大狂傲的氣息也不加掩飾的通過附著在牌匾上的靈感透露出來。
每個進入地府的魂魄,都必須經受閻王的這一道警告。
——“此地為幽都。”
在仙隕紀之前,閻王題字時,必然也是意氣風發的。
可惜仙道終結,這些說不清的野心,便也就雨打風吹去了。
舒窈等人還沒有緬古多久,便聽到一聲厲喝。
“來者何人!”
長相古怪的鬼卒發覺竟有生魂混在在即將入城的死靈中,當即警惕無比。
地府看城門的小鬼實力與人族金丹期修士差不多,是以舒窈三人倒沒覺得害怕。
“這位統領……”
蘇撫雪被人皇折磨,卻也砥礪出諸多人情世故。他上前一步,準備代表三人表明來意。
但舒窈卻知道,完全不必這麼麻煩。
按照閻王對地府表現出的掌控欲,大概她進入黃泉時,閻王就該有所感應了。
再不濟,那位儘職儘責的判官大人,也是個辦事的人。
於是她隻笑眯眯道:“麻煩通報判官,便說舒窈來還他黃泉鏡碎片了。”
黃泉鏡當年是判官執掌的法寶之一,丟了之後,首先需要麵對閻王問責的就是判官。
說罷,舒窈便從儲物袋中取出那兩片黃泉鏡碎片。
這小鬼雖然修為不高,但地府聖物的氣息卻也認得出來,所以即便知道麵前三個人類是生魂,他也不敢怠慢。
“行……我去稟告我的上官。”
蘇撫雪望向她。
舒窈笑眯眯地說:“這時候就不用客套啦,直接點節省時間。”
“不過。”
舒窈頓了頓:“雖然說圓滑客氣一點是不錯的技能。但我覺得,還是以前的師兄比較好。”
柳雲言簡意賅:“守住靈台,不必顧忌我們。”
換做以前的蘇撫雪,便是閻王本人在此地,也絕不會低頭。
蘇撫雪儘管如今對她們感情極淡,但照顧後輩的思想,已經深入骨髓,再難去除,方才的表現,隻是他的本能。
既然如此,就更要反對了。
她們不是鼓勵這種倔強死硬的行事風格,隻是對於蘇撫雪的情況來講,保持發揚以前的性格,更加有利於維持住他的神識。
“我不是以前那個煉氣小廢物了。”舒窈低聲道,“師兄現在應該以自己優先。”
以前。
聽到這個詞,蘇撫雪的目光微怔。
以前的舒窈……
他不由自主地跟隨舒窈的描述,回想起以前那個,煉氣期小廢物的她。
是誰?
可記憶就像是隔了水的朦朧影像,模樣變形,聲音也沉悶扭曲,朦朧而混沌。
他隻能從黯淡混亂的色塊中艱難拚湊出原先的模樣。
以前的舒窈應該是個極美麗,又很喜歡笑的女孩。
不過她現在也是這樣。
那區彆在哪裡?
……不知道。
蘇撫雪對過去的回憶,最清晰的,便是劍閣終年無止息的萬古劍氣,刮在體表骨髓乃至靈魂深處的劇烈疼痛。
而他之前,也不覺得回憶過去是多麼有必要的事情。
可到了現在,他卻隱約覺得,似乎想起過去……是有必要的。
至少能夠解釋,為什麼像他這樣的汙穢殘渣,也會有人想要拯救。
他們讓到一邊,令拍在後麵的亡魂能夠順利通過。
舒窈沒有等多久,判官便親自領人來迎接了。
一見舒窈,判官立時要行禮。
“天——”後大人。
結果才開了個頭,舒窈就傳音入密:“勿要暴露我的身份。”
判官微怔,識趣地沒問為什麼。
開玩笑,天後做事,需要向他解釋麼?
“你們是來歸還黃泉鏡碎片?”
“是的。”
柳雲問安時看了眼判官樣貌,便迅速禮貌克製地收回目光。
判官模樣與凡間供奉的畫像完全不一樣啊。
而且是她看錯了麼?
判官對她們……準確說是對舒窈,表現得有些過於恭敬了。
他們隻是三個普通凡人修士罷了,區區神女繼承人的身份,相對判官這個地府二把手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隻是因為黃泉鏡麼?
……
師妹,到底是什麼背景?
判官笑吟吟道:“不如我們進去說?”
天後大人忽然找上門,判官可不敢怠慢。
若是又在哪裡得罪了天後大人,也不需怎麼樣,隻要她稍微向天道大人吹一下枕邊風,閻王大人大約就得難受許多日。
於是判官一麵派人去告知閻王天後來訪之事,一麵將三人引到殿中。
“三位可要喝茶?”判官麵帶微笑,“地府的彼岸花茶乃是一絕,不可不嘗。”
客套了一番後,舒窈說道:“其實今日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但言無妨。”
“判官大人可能看出,我這位師兄的病灶所在。”
判官這才轉眼,給了蘇撫雪正眼。
判官麵如冠玉,唯獨額心有一枚菱形符印,乃是用來觀靈的“三眼”,平日不會睜開。
此時得了舒窈請求,他額際緊閉的三眼睜開,“看”向蘇撫雪。
“咦,似乎是一體雙魂之相?”
而且另外一條魂魄,陰煞氣息之外,還隱約有絲龍氣,倒是令人十分詫異。
這種特征,曆史上隻有那位符合。
舒窈懇切道:“是的,所以我們希望判官大人能夠為我師兄除念。”
判官麵露為難。
他幾乎不用看也知道,麵前這名青年,必然是死劫之相,生死絕無修改餘地。
而且死劫,是因為他與那位產生交集而招致的,是天道大人的意思。
但天後現在卻要求他給予通融……
這種難題還是交給閻王大人吧。
判官果斷將皮球踢給了閻王。
可令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居然沒等他想找個什麼理由,讓閻王大人相信自己絕非沒有擔當,閻王就自己找了上來。
望著那威嚴雄壯的身影,柳雲幾乎震撼得話都說不出來。
!!!
她居然真的見到閻王了?!
如此輕鬆?
她原以為,這隻是舒窈當時隨口之語!
但更讓她驚訝的還在後麵。
——閻王竟是對舒窈頗為客氣。
“此處交於我。”閻王看都沒看判官一眼,隻低聲吩咐,“閻羅殿還有諸多亡魂等你判決,速去處置。”
“是。”判官如釋重負。
他將舒窈歸還的黃泉鏡交給閻王後,便幾乎迫不及待的離開了。
“諸位若是有事,便知告訴我就是了。”
閻王神情嚴肅道。
但不知為何,舒窈無端感覺到,閻王雖然還是以前那副模樣,但氣質卻有了微妙的變化。
不再充滿憨憨的諧星氣質,反倒有些從容,仿佛早便料到她會來了。
想到那始終掛在地府城頭的“幽都”牌匾,舒窈心中若有所悟。
“茲事體大,既然是舒小姐的請求。”閻王威嚴道,“此事當本王與舒小姐單獨商談,絕不可外傳。”
柳雲二人聽得出來閻王這是想支開自己,但聽出來又能如何?
閻王的逐客令,誰敢不從?
支開了二人,大殿中便隻有舒窈與閻王二人。
“不知閻王大人要說何事?”
“此處為無天無地之所,”閻王笑道,“自然也要無人礙事才可。”
“您的意思是?”
“嗯,我卻要想想,要與你從何說起。”
閻王露出思忖的神色。
“是從預言,月老,還是人皇。”
閻王暢懷笑道:“陡然有如此多的事情需要說明,倒是有些煩惱。”
緊跟著,一道稍顯蒼老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
“既然閻王不知從何說起,那便叫老朽先來如何?”
“哦?”
閻王明顯心情不錯,被人打擾了也沒有生氣,反倒略顯戲謔地對她道:“想必天後大人心中此刻也頗多疑惑,既然月老有言,那便勞煩他老人家代為說明了。”
話音剛落,舒窈左手腕間的赤心繩,便陡然熾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