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的靈感幫她感知到了相思樹的感情。
更何況,那棵樹下一秒直接沉沉開口:“老朽聽錯了麼?”
相思樹的聲音蒼老醇厚,帶著歲月的沉澱感。
天道的回答更令舒窈驚訝。
銀發神祇輕輕吹走茶水麵上飄落的桃花瓣,聲音不帶一絲煙火氣,仍然是淡淡的。
“年紀上去後,連耳朵也不好使了麼?”
這一幕,天道從未在她麵前展現過。
她甚至以為,如天道這般清冷高潔的存在,是絕不會有刻薄毒舌的時候的。
相思樹愈發不悅,刻意抖落一樹桃花,落了天道滿肩。
“都是老東西了,裝什麼小年輕。”
天道不以為意,隻喚來清風拂去肩上落英。
舒窈盯著天道發間。
清風不敢直接碰觸天道,因此那裡還有片粉色花瓣未曾拂去。
而那花瓣似乎知道自己是萬萬年來,第一片能親身碰觸天道的桃花,因此堅決貼在天道發間。
倒是讓素來矜貴清冷的神祇,多了幾分尋常煙火的氣息。
她看了兩眼,便直起身,伸手向天道發間。
天道沒想到她會突然靠過來,表情有些驚訝,但身體卻很老實地坐在那裡,任由她施為。
但神祇並未等到自己想要的。
“喏。”舒窈將那片花瓣展示給他看,“這裡還有一篇花瓣,幫你取下來。”
……
可惜。
天道仍是不動聲色,壓下了心中的無端遺憾。
“嗬,小姑娘你不知道,他這是在惋惜呢。”
相思樹持續嘲諷:“實在沒想到,你這老東西也能有鐵樹開花的一日。”
舒窈的目光不自覺停留在天道的麵龐。
深邃空靈卻又悲憫的眼眸,容貌俊秀而清冷,銀發比霜雪更加高潔。
如此高潔清麗的存在,就連碰觸都像是對他的褻瀆,但相思樹卻一口一個老東西。
道理上確實沒錯,不過天道大人這般仙姿玉色,年齡還重要麼?
衝就完事了。
天道被人這樣嘲諷,即便知道相思樹與他是好友,她也有些不高興。
“請您莫要再對天道大人口出狂言,否則……”
相思樹饒有興趣地追問:“否則?”
舒窈麵無表情:“否則,我就薅禿您的花。”
天道眼底不禁浮現淺淡笑意。
果真是隻有舒窈才會說出的話。
說著,舒窈又轉頭去看天道:“您肯定會幫我的,對吧?”
天道嚴肅點頭:“嗯。”
相思樹樹冠直抖,又落下一片桃花雨:“好啊,百年不見,你現在這是夫妻齊上陣——”
說到這裡,相思樹忽然頓住了。
“舒窈是你認定的妻子麼?”
相思樹直言不諱,偏偏聲如洪鐘,聲音幾乎震蕩整片桃花洲。
不知為何,無端給了舒窈一種公開處刑的羞恥感。
明明整片桃花洲除了他們也沒有彆人了。
對此,天道仍是淡定從容。
甚至是早有準備。
他再次吹去茶水上的桃花瓣:“嗯。”
“什麼?!”
得到肯定後,相思樹愈發無法接受。
萬萬年前,他和月老為了拯救仙道努力了那麼久,都沒能讓這無情道種動心。
結果如今他認命,天道反而自己動心了?
這讓他相思樹的麵子往哪擱?
桃花簌簌飄落。
望著一氣在自己茶盞中掉了四片的桃花瓣,天道終於沉默了。
舒窈倒是看得分明。
就是這幾片小桃花膽子大,想要離天道更親近些。
他放下茶盞:“一驚一乍,不成體統。”
但相思樹這次卻沒有反駁。
他直接向天道傳音入密。
“你左手腕的赤心繩是誰係的?是月老……?”
仙隕大戰後,相思樹便與月老分開,再無音訊。
他放棄了感化天道,便以為幽閉的月老也該消磨了誌氣。
沒想到這根赤心繩,終究給天道栓了上去。
但以天道的脾性,怎可能是輕易為赤心繩操縱的性子?
“無妨,這與赤心繩無關。”
天道回答了他,並且不是用傳音入密的手段,而是直接說了出來。
“我確實已有心儀之人。”
相思樹不再言語,他已經知曉了天道心意。
儘管這段感情來曆他並不清楚,可雙方真心,它卻能感受到。
天道從未對任何一個人以那樣的耐心,甚至為她一段段講述各地風物。
也絕不會隨便帶個女子來見他。
他已經有多少年未曾見證過一對新人了?
自從隱居在此處不問世事,他大多數時候都在沉睡,隻百年與天道見一次。
他親眼見證這道種從桀驁少年變為冷酷青年,又成為了淡漠孤高的神祇,鎮守三界太平。
而他們也從敵人、到後輩、到友人、到知己。
如今,他又要見證天道的姻緣了麼。
當年那個提著一把鐵劍,屠遍漫天神佛的桀驁少年,終究也有了自己的心愛之人啊……
相思樹轉動有些遲緩的神識,振動全身,隻見原本的古拙巨木,周身陡然散發無色靈光,整體氣質陡然為之一變。
這將是他萬年來,祝福的第一對,或許也是最後一對新人。
漫天粉雪之下,逐漸在天道眼眸中渲染出格外柔和的光芒,他垂眸看她,帶著從未有過的認真。
“這便是你猜到的驚喜。”
“我迄今的所行所為,均是發自內心,若你以為有不妥之處,也可商議解決。”
少女微怔地望著天道。
天道的身後,是無邊豔色桃花。但即使是灼灼桃花,也絕比不得那顆呈上的熾烈真心。
因為那是萬萬年未曾心動的冰封之物,此前從未有人拜訪,也不許任何人走進。
可一瞬心動,便是一生動心。
冰雪封凍的心,亦是因她而複蘇。
“相思樹下,情定三生。”
那雙曾為霜雪覆蓋的眼眸,此刻專注而溫柔地望著她,如同等待一朵花的盛放。
天道的手掌張開,上麵躺著兩塊木牌,上麵正正以金粉楷體寫下二人姓名生辰,但在筆鋒回轉時,卻又有股說不出的繾綣之意。
這是天道親筆所書的名牌。
“這是我為你講述的最後一段風物誌。”
“傳說以紅線將木牌懸掛在相思樹上,宿主雙方必會情定三生,生世纏綿。”
天道徐徐說道:“但你的三生已為我所定,想要許來世情緣未有機會。”
“而此生,以天後之位許你,可好?”
這確實是世間再無珍寶可比擬的驚喜。
有什麼會比天後更加尊榮?
有什麼會比天道生世的許諾更令人心動。
爛漫粉雲映照在少女的麵頰上,愈發為她添了動人紅暈。
而她的眼中,更是激動到浮現淚意。
她左手搭在神祇的掌間,輕輕覆蓋住了寫有“舒窈”姓名的木牌,聲音裡帶著些許顫抖。
但她態度堅定。
“好。”
少女答應的那刻,清風驟然吹徹林間,桃花紛紛如雨下。
愛上她的那天,大雨滂沱,是神祇哀慟的淚水。
……
愛上她的此刻,桃花雨下,亦是神祇怦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