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阿翠姐好心叫她一起上山打柴,免得她獨自進山迷路,她不能連累阿翠姐誤了時辰。
路過陳牧漆黑的廂房時,她不由想到,現在阿兄怎麼還沒起床。
她聽見隔壁柳書生都已經推門和他阿娘說話了。
明明先生都說了,最近講的經難,要好好背誦記住才是……
舒窈在心裡重複,發現自己能把那日給兄長送飯時,偶然聽到的經書內容全部流暢的背下來,而且越背越熟練,心裡不禁有些小驕傲。
“想什麼呢?”阿翠姐見她發呆。
“沒有,就是有點困。”
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不能告訴任何人。、
——畢竟,女孩子怎麼能讀書呢。
今年她十二歲,再過兩年,她就得嫁出去,和夫婿一起供著阿兄讀書。等阿兄高中了,大家都會過上好日子。
——不想嫁人,這個小心思也不能給彆人說。
上次她偷偷給娘親講了,結果被擰著耳朵罵了。
畢竟她不嫁人,家裡也養不起她了。
唉,為什麼女孩子不能讀書呢。
舒窈看著身旁身姿高挑利落的阿翠姐,心想阿翠姐可比好多讀書郎君都勤快能乾,還懂那麼多事情,要是也可以讀書,一定比那些郎君都厲害。
而要是她自己能讀書的話,至少也能做賬房先生,一月能掙兩百多個銅板呢。
“回神啦回神啦。”阿翠在小姑娘耳旁拍了拍手,“前麵那麼大一塊石頭,還不看路。”
“哦哦哦。”小姑娘慌慌張張的站好。
阿翠看著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憐愛又無奈。
窈窈是十裡八鄉裡最好看的女孩,隻可惜總喜歡胡思亂想,時不時就開始出神發呆。
不過即使舒窈呆呆的,她也喜歡帶著舒窈。
因為她很可愛。
原本這該是又一個疲倦而平淡的一天,可就在下山時,意外發生了。
阿翠今天為了幫人小力弱的舒窈打柴,耽誤了時辰,以至於兩人下山時,天色極暗。
儘管已經極力小心,然而在走過一處陡峭山崖時,舒窈被沉重籮筐壓住視線,腳底碰巧一滑,連人帶著籮筐一同墜下陡坡。
這要是不及時拉住會出人命的!
阿翠大驚,不顧一切伸手想拽住舒窈,卻還是沒能捉住,眼睜睜看著小姑娘滾落山崖。
意識到發生什麼後,阿翠臉色慘白。
她當機立斷,甩下籮筐,摸索著快速下山。
眼下時間緊迫,必須趕快回村找大人,一起來山崖下尋找才是!
舒窈是被痛醒的。
她隻覺得全身上下無有一處不痛,額頭和胳膊腿上,到處都裹了紗布。
她墜落山崖後似乎被好心人救了,此時躺在一張微硬木床上。
小姑娘性格倔強,很能忍痛,她忍著淚,嘗試活動四肢。
還行,勉強能動。
沒有殘廢就好。
不能給家裡添麻煩。
正如此想著,她忽然聽見一道清冷聲音淡淡響起。
“這麼著急,是擔心自己腿折得還不夠厲害麼?”
那人聲音清冽,語氣平靜,聽起來就像是流過卵石的潺潺溪水,比舒窈此前見過的任何人聲音都要好聽。
她愣愣抬頭,才看到自己處於一處草廬中,房門外立著一道淡色身影。
青年身著長衫,如墨烏發隨意地束在身後。他的眉目比水墨更加風雅,漆黑眼瞳帶著冷色,如同畫卷中的驚鴻一筆,搭配著唇色那抹薄紅,愈發顯得風姿秀徹。
即使一隻眼睛被紗布蒙著,舒窈也能感覺到這名青年的美麗。
看著他,會聯想到月下霜雪一類的事物。
精致優雅,卻又有著微涼冷意,顯得不好親近。
就像是傳說中的仙君般。
……是山中仙人嗎?
果然,他那清冽聲音裡,也藏著銳利。
可即使他如此說,舒窈也覺得,這名青年有著自己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這種感覺令她生不出半分敵意,隻想如此安靜地看著他。
隻要能夠看著他就好。
青年原本神色淡漠,被她如此看得久了,不禁擰眉。
“非禮勿視。”
“對、對不起。”她有些慚愧的低頭。
即使不用深聊,她也看得出,麵前之人必定是有極高文化修養,指不定就是什麼山間隱士大哲之類的。
剛才那樣盯著人家看,確實不禮貌。
青年走進草廬,於書案前坐下,拿過一本看了一半的書冊讀。
“你腿折了,暫且休養幾日,等你家人來尋。”
他的語氣也很特彆。
沒有半點商量餘地,卻不讓人覺得頤氣指使,或者不禮貌。
仿佛天生便該如此。
小姑娘乖乖應道:“噢。”
畢竟對麵是救命恩人,她怎麼也不該無理取鬨。
見狀,青年語氣稍稍緩和:“先休息吧。”
她確實也痛得厲害,於是便點頭,重新躺回床上。
唯獨傷口持續作痛,以至於閉眼了好久才睡著。
舒窈沉睡時,不知道某人此時也放下充作道具的書卷,安靜地凝望著她。
天道刻意維持的冷淡表情,在此時才變得溫柔。
睡著的時候,倒是比她牙尖嘴利,桀驁不馴時乖巧許多。
但真的痛得厲害麼?
前世舒窈受一點傷都要借題發揮,向他撒嬌賣乖,而他明知真相,卻還是屢屢配合。
他剛才原本還想著,要讓舒窈今生嘗儘自己前世之苦的。
隻是……
罷了。
天道抬起了手,掌間溢出白光籠罩了舒窈。
在看到小姑娘緊蹙眉頭逐漸舒展開後,他的眼底隨之多了幾分柔軟。
他抬起手,在空中虛虛描摹少女的眉眼。
——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