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靈山市,最後一百公裡。
冰冷的鐵軌,將世界分成兩邊。
一邊是被海嘯侵蝕得千瘡百孔,斷崖如鏡麵般光滑矗立的海岸。
另一邊則是層巒疊嶂,莽莽蒼蒼的褶皺和叢林,各種奇形怪狀的植物盤根錯節,在昔日繁華大城的廢墟之上,壘砌他們的王國。
這裡是大陸東岸的沿海地帶。
在災厄紀元最黑暗的時候,吞噬天地的海浪曾經一路狂湧到內陸數百公裡的地方,無數文明薈萃的千年古城都化作水鄉澤國,滿目瘡痍的噩夢,直到今天都沒有完全消退。
那些長時間浸泡在海底的城鎮,即便在三五年後重見天日,也完全不適合再充當人類的棲息之所。
海底淤泥富含的營養物質,卻令各種動植物在城市廢墟上瘋狂生長。
或許是靈氣早就開始不斷泄漏的緣故,災厄紀元中的動植物生長速度格外迅猛,非但動物都恢複了千百年前的野性,不少植物也能分泌劇毒、致幻的氣息,更彆說千奇百怪的菌菇和孢子,時刻釋放著詭異的瘴氣,令“城市”和“野外”,變成截然不同的天堂和地獄。
涅槃紀元的人類,若非生活在人口高度稠密,日趨朝蜂巢化方向發展的大城市,就是生活在武裝到牙齒,擁有強大武力的避難所,依靠大工業提供的合成食物維生。
在人口重新爬升到七十億以上的時候,野外反而愈發顯得地廣人稀,蕭索荒蕪,危機四伏起來。
特彆是列車轟鳴而至,激起叢林深處一片五彩斑斕的驚鳥,各種野獸都發出鬼哭狼嚎之時,充滿鋼鐵和科技力量的列車,和紅塵煉心沈清般的荒野,更是形成古怪的反差。
這是一趟低速貨運列車。
無論車頭還是車廂上,都安裝著厚實的裝甲,像是一口口密不透風的鐵棺材。
每隔三節貨運車廂,更是會有一節炮塔高高隆起,周身開遍射擊孔,恍若鋼鐵刺蝟般寒光閃閃的戰鬥車廂。
一座速射炮塔,三座重機槍塔,甚至還有兩座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旋轉的火箭彈發射基座,火力強大至極,尋常匪幫和叛軍根本不敢靠近,更彆說蟄伏在叢林深處的野獸。
令人詫異的是,在好幾節車廂上麵,都四平八穩端坐著一些身穿迷彩服的士兵,在時速破百的狂風中,穩如鋼釘,行動自如。
這些士兵……
有牛高馬大的高加索人種,有皮膚黝黑、身形發達、壯碩如熊的黑人,也有靈巧如猿猴的叢林人,當然也少不了黑發黑眸的東方人,甚至皮膚發紅、布滿刺青的部落民。
無論什麼種族,神色都彪悍至極,呼嘯的狂風在他們而言,不過是夏日午後的徐徐涼風,每個人的眼眸深處,都蕩漾著看淡生死的微光,這是隻有百戰餘生的精銳老兵,才有的獨特氣質。
不過,絕大部分老兵,身上都帶著傷——缺胳膊斷腿之類的重傷。
幾乎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截胳膊或者一條腿替換成了閃閃發亮的金屬義肢,甚至有人直接在義肢上鑲嵌了軍刀、槍械和各種殺戮工具。
殺戮義肢,配合淡漠的神色,愈發顯露出他們的凶悍絕倫。
老兵們不喜歡使用製式裝備,就連迷彩服和戰術馬甲都五花八門,唯有胸口的戰徽一模一樣,是一團熊熊燃燒的颶風,“烈風”,代表著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傭兵團之一,烈風突擊隊
當然,是“曾經”。
老兵們笑著,鬨著,絲毫沒有將這趟平平無奇的護衛任務放在眼前,他們用堅硬如鐵的義肢拚命錘擊胸膛,連狂風都無法遮掩他們的狂笑。
最後一節車廂上,孤零零坐著一個人,沒有參與傭兵們的遊戲。
這是一個滿頭板寸白發,披著一件墨綠色軍用風衣,任憑風衣被狂風吹拂,獵獵作響的人。
他的左臉自上而下被一道深深的傷口撕裂,傷口之深,骨骼外翻,整隻眼球都被斬爆,所以佩戴著一枚同樣繡著烈風戰徽的眼罩。
然而,應該痛苦和猙獰的麵孔,透露出來的情緒,卻隻有無窮無儘的憂鬱,他倚靠著炮塔,就像是一棵被雷電劈中,卻還沒喪失生命力的老樹,低低吹奏著口琴,任憑狂風將口琴低沉回旋的聲音,撕碎成一縷一縷。
如果是在傭兵圈子裡廝混過的人,或許能從支離破碎的聲音裡聽出來,這是一首十分有名的傭兵之歌,講述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為了金錢和希望,意氣風發地踏上戰場,經過十幾年無數次的廝殺,卻在最後一戰中,倒在叢林之中。
在歌詞中,傭兵們用戲謔的口吻詳細描述了這名倒黴的同袍是如何在叢林中腐爛,被蛇蟲鼠蟻啃噬,最終變成一捧枯骨的全過程。
口琴雖然不會說話,卻也將傭兵獨有的黑色幽默,吹奏得淋漓儘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