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處長搖頭道,“不,物質和意識相輔相成,所謂靈魂,原本就是在大腦這個肉疙瘩裡麵孕育出來的閃電火花,正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替換全新的大腦,意識也必將變得不同。
“白夜的意識僅僅在老鼠的腦子裡待了幾個月,就從一名絕對忠於人類文明的優秀特工,變成了‘半人半鼠,超人超鼠’的存在,幸好你及時把他的靈魂救了出來,否則,再過一年半載,隻怕他將變成最可怕的鼠王。
“同樣道理,你僅僅在地底世界待了十天半個月,你自己想想,剛剛回歸人類軀殼的那幾天,你的思維模式,完全正常嗎?”
楚歌有些迷茫。
直到現在,他也不敢說自己的思維模式絕對正常。
人的思維,性格和記憶,原本就受到各種各樣的經曆影響,他的靈魂曾經鑽進老鼠的軀殼,在地底世界經曆了那麼多驚險刺激,九死一生的事情,怎麼可能不受影響?
“所謂靈魂,無論是波動、磁場還是最純粹的能量,都存在衰竭、耗散和被乾擾的問題,而人類的絕大部分記憶,又是一種雜亂無章的冗餘數據。”
穆處長道,“自詡為‘萬物之靈’的家夥們,說到底,都是從一種沒毛的猴子進化過來,我們的意識升級速度實在太快,快到大腦遠遠跟不上腳步。
“人類的身體和大腦,被設計為一種最多使用一百年,而且靈魂和大腦不能長時間分離的機器就像是電池鑲嵌在主板上的手機。
“通過多次移魂,替換全新的軀殼,妄圖實現靈魂不滅,聽上去很有道理,但實際上,每次移魂,靈魂都會受到極大的乾擾,而且,隨著存儲在靈魂裡的冗餘數據越來越多,由這些記憶衍生出來的情感也變得越來越豐富,還互相矛盾衝突,最終,不管替換的血肉之軀有多麼新鮮,靈魂都會崩潰的。
“我們曾經遇到過好幾個靈魂崩潰的移魂者,都是自作聰明,妄圖用這種方式實現永生的人,現在,他們都變成了目光呆滯,口水直流,連一加一都不知道答案的癡呆和瘋子。”
“可是,琥珀並沒有瘋。”楚歌道。
“是啊,所以,我們才不相信她真是永生者。”穆處長道。
“或許不是永生,但她的身體,至少已經活了好幾千年。”楚歌道。
“那麼靈魂呢?”
穆處長微笑道,“這裡就涉及到‘究竟什麼是人’這樣一個無聊的問題了,如果人類取決於血肉之軀的話,我和我的夥伴們,現在這副樣子,恐怕怎麼都算不上是人類。”
“我明白您的意思,穆處長,但琥珀和您提到那些倒黴的移魂者不同,過去千年,她並沒有替換過身體。”楚歌強調。
“這一點,又取決於‘替換身體’的定義。”
穆處長道,“一個非常經典的問題倘若一艘貨輪在出海時,攜帶了大量維修和建造船隻的材料,在海上乘風破浪時,每次遇到船隻損傷,都自行維修,到抵達目的地時,全船上下所有的部件,哪怕船上的馬桶和每一顆螺絲釘都被替換了好幾遍,那麼,這艘抵達目的地的船隻,還是出發時的那一艘嗎?
“同樣的道理,倘若琥珀真是通過細胞快速更新來實現永生,現在的她,還是千年前的她嗎?
“很遺憾,我和我的移魂者夥伴們都認為,隨著周身細胞被一次次替換,現在的琥珀,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南島女巫,即便在她的腦域深處,還保留著一些昔日歲月的記憶閃回,但她的自我意識和思維模式,絕對是全新的,隻是一個不幸背負黑暗命運的無辜少女而已。”
穆處長看著琥珀,緩慢而真誠道,“重點來了,重點是,我和我的移魂者小夥伴們,從自身轉移靈魂的經驗出發,認為就算我們把琥珀大卸八塊,榨出所謂的‘永生之血’,並令我們都擁有永生的能力,周身細胞能瘋狂分裂、複製和增殖,我們的靈魂也絕不可能永生。
“用不了一千年,僅僅一百年時間,全新的記憶、情感和思維模式,必將占據我們的大腦,並以潛移默化的方式,侵蝕我們的自我意識,把我們變成另一個麵目全非的家夥。
“我們今天所愛的,所守護的,為之戰鬥的一切,都將被這個全新的存在棄如敝履;他會厭倦我們今天享有的一切,像是孩童推翻積木一樣,肆無忌憚地大肆破壞乃至徹底毀滅;他會把今天的我們,當成他漫長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從而消解掉我們存在的全部意義。
“因此,在來的路上,我和移魂者小夥伴們都已經商量好了,不,我們不相信所謂的‘永生’,也不會容許自己獨一無二的珍貴生命,變成永生者漫長記憶中的無聊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