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溫度極好。
介於春與秋之間。
唐佳的車在劇組外的停車場,等了一個多小時,給童言希打電話那頭也沒有接。
看了眼時間,下車。
場地已經在開始收拾,看起來是結束了。
遠遠的就看到拍攝場地旁的童言希,正和一個女人在說話。
童言希穿著一身休閒服,寬鬆的T恤,喇叭牛仔褲,頭發鬆散紮著。一邊說一遍比劃,很是認真。
實際上,很多人見到童言希的第一眼,都會被隨性的形象所誤解。而後相處,方知那人不過是遵從本心的活著。
唐佳在原地站著,想起初見童言希的那一眼。
她和童言希的初見,並不在教室。
那是大學開學的校門口,童言希也是這樣一身打扮,單肩掛著包,站在路邊抽煙。
誰的目光也不管,獨樹一幟。
第二次見麵,才是在哲學課的教室。
她也是一眼看到後排的童言希。
後來……她主動和童言希相識的整個過程,幾乎算得上反麵教材。
不遠處,不知聊什麼,童言希抖著肩膀笑起來。
她對麵的女演員也笑的愉快。
唐佳回了回神,看著那笑意,心裡被刺了一瞬。
淺淺的,像湖麵落下一片絨毛,薄,輕,無力,卻能泛起動容的漣漪。
她就站在原地等著,直到童言希轉過來,
她終於暴露在童言希視野下。
十幾分鐘後。
唐佳和童言希並行往車上走。
唐佳問:“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要來接你?”
童言希回答:“是啊,忘了。”
唐佳:“……倒也不必回答的這麼乾脆。”
唐佳給車解鎖,到副駕駛開了門,手搭在車門上,等著童言希走近,商量說:“那下次你要是忙,不能接電話,也抽空給我回個消息?”
童言希揉了揉酸澀的脖子,看了眼唐佳,短暫審視後,她將那情緒收斂,淡淡說:“你要是受不了,下次就不要來了。”
說話時,目光還在唐佳的臉上。
觀察,是一個導演的基本功,她企圖從那表情裡發掘什麼。
但是沒有,她沒有看到一絲動搖。
她聽見唐佳認真的說:“受得了,你再凶一點,也還受得了。”
童言希一怔,萬沒想到唐佳會突然來這麼一句,撇了下唇:“神經病。”
而後又輕嗤一聲,彎腰上車。
唐佳站在車門口,視線暫時被車頂擋住,她無聲笑了笑。
以前不覺得,現在聽著這聲罵,也覺得是舒服的——的確有病。
童言希回去和劇組還有個線上會,讓唐佳直接往家裡開。
童言希現在的家在南區最邊上的一棟小區。
很僻靜的地方。
車停下來。
春天的緣故,小區樓下的花壇,鬱金花正在盛開。
車內沉寂幾秒鐘,童言希去開車門:“我走了。”
“晚上吃什麼?”
“不知道。”
“要不……我給你做?”
童言希聞言,轉頭,她問:“你會?”
唐佳:“……”
唐佳說:“你彆看不起人,我現在會了。”
童言希默了默,結婚的時候她在家的時間總是更多,但是唐佳很忙,所以基本都是她負責做飯。
有時候,即便是她忙碌的情況,她也會爭取讓唐佳一回來就吃上熱飯。
但是唐佳並不是每次都會如約回來。
臨時的,脫不開身的,常有。
於是一頓飯做了,冷冰冰擺著。
起初她讓自己理解,後來,累了,乏了。
到最後,她提出離婚,唐佳答應。
關係至此結束。
這些罪孽不必贅述,唐佳心中已然清楚。
一開始她是不清楚,離婚後,坐在空寂的客廳,孤零零的望著一桌的飯菜。
她才明白,童言希那時候一個人在家是什麼樣的心情。
後來,到離婚那一步,她還誤會童言希是因為心中還有初戀的關係。
以至於傷了童言希的心。
她很清楚記得。
童言希提離婚的那個晚上。
當時研究室和當局合作,在進行一個很重要的項目研究,所有人的時間都是不固定的,按照安排做事。
她回家時間總是晚,答應童言希的時間總是錯過。
也沒有時間陪童言希。
她發現童言希和她的話越來越少,那個人的臉上笑意越來越少。
她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
她加班加點,將項目完成的那天,她向研究室提出離職。
研究室的院士很震驚,問她這樣不會後悔嗎?隻要堅持下去,她會有更高的成就。
對於一個學醫的人,一個醫學人員,成就二字,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她搖頭拒絕:“成就,沒有妻子重要。”
也是這一天晚上回家。
她看見童言希坐著初戀的車出來。
她在樓下抽了兩支煙,姍姍上樓,童言希正在抹眼淚……
然後她聽到童言希說:“唐佳,我們離婚吧。”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童言希抹淚,有一次,童言希坐在書桌前哭,她問怎麼了,童言希隻是搖頭,一言不發。
清晨,便聽見童言希和初戀通話。
因此當童言希提出離婚時,她的心就像被油烹一樣,她想,她一直以為和童言希之間是有愛的,原來沒有。
那時候的她,太過愚笨。
從沒想過,童言希的眼淚是為她而流。
她以為童言希並不愛她,或者說,不愛她了。
離婚後的某一次對話,才知道,一切的苦不過都是自作孽。
童言希和初戀的打電話那天,是因為初戀詢問圈內劇本的事,是正常的工作交流。
離婚那天,看見初戀送人回來……車裡並不是隻有初戀,還有初戀當時的女朋友。
那個女朋友是童言希劇組的演員。
誤會這種東西,一次不明,次次不明。
就像中毒,一次不清,深入骨髓,再想清除乾淨,必要痛苦。
所以而今她這些,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的等候,對過去她給童言希造成的傷害來說,就是一個屁。
算得了什麼?
童言希為她受了太多,苦了太多,忍了太多。
童言希那樣灑脫的性子,和她結婚後,多少個獨守空房,夜深人靜時,暗自抹淚的樣子。
她便想扇自己兩巴掌。
她以為自己都明白,什麼都懂。
但其實,她就是個蠢貨。
在自己的事上,就是個蠢貨。
離婚的時候,童言希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唐佳,我她媽真的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車窗開了一半,風吹起唐佳的短發。
也讓彼此從並不美滿的回憶裡,回過神來。
童言希說:“算了吧。”
她沒去看唐佳的表情,這幾個月,唐佳總在她身邊,不論她言語行為怎麼刻薄,怎麼‘報複’,唐佳都受著。
她垂下眸子,將車門拉開。
繞過車頭,往樓上去。
沒幾步,唐佳從身後喊她:“童童。”
童言希背對著,不肯回頭。
唐佳說:“對不起。”
無論她怎麼辯解,都不能否認她過去犯過的錯誤。
童言希沒說話,靜靜地站著。
然後又聽見身後的人,說:“我自以為是個聰明的人,但其實我很笨,以前不知道怎麼愛一個人才是對的……我以為自己是在愛的,後來才知道,對方感受不到的愛,不算愛。”
她看了《上岸》,看了《貓與薄荷》,看了童言希推薦給程季青的《成人-童話》。
無論經曆了多少痛苦,最終主人公都得到希望,即便是《上岸》,真正的結局也是美好的。
她仿佛看見了童言希的內心,掙紮,難過,期望。
童言希的內心,一直在期待著她。
可是她在失去後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