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媽媽,上午在家吞安眠.藥自殺了。
一天內,他最親的兩個人。
一個跳樓,一個吞藥,誰也沒有告訴他。
連條遺言都沒有。
手機裡隻有一條上個月銀行轉賬記錄,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那時候,他就清楚。
這個世界,貌似沒有人愛他。
好在他在這個世界找到了一個愛他之人。
一個意願用生命來愛他的人。
*
把沂城這裡的事情交待完,府裡這裡東西也收拾利落後,一群人就浩浩蕩蕩準備啟程回帝都了。
臨走時,謝安瀾陪著陸乘舲去了趟涇城。
涇城的戰場已經打掃乾淨了,但情況有些慘烈。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有些是被草原部人給摧毀的,有些是被火.藥給炸毀的。
總之好好的一個縣城,現在變得跟廢墟沒什麼區彆了。
陸乘舲和陸初一兩人在涇城外的道路上,擺上了供品,點上香燭,燒了些紙錢。
“忠叔,謝謝你把我撫養長大,也謝謝你教會我許多,如今殿下在沂城四麵楚歌,舉步維艱,我們等不到看到渭城被奪回的那天就要回帝都了,對不起,不能到渭城送你上路了,隻能在這裡潦草祭拜,希望你不要介懷,也希望你路上慢點,相信不久的將來,你就又能看見邕朝重新馬踏草原的盛景,到那時我在親自上草原為忠叔你送上一壺你喜愛的酒。”
說完一杯祭酒撒在涇城外的道路上,黃褐色的紙錢也隨之在風中飄揚開來。
陸乘舲的神色肅穆,看不出有多傷心。
謝安瀾清楚那是因為他已經傷心過了,沒說什麼,隻是問陸初一要了根香,點燃,插在了道路旁。
回去之後,陸乘舲在半路上想到謝安瀾的這個舉動,道了句,“謝謝。”
“謝什麼?”謝安瀾坐在馬車裡有些昏昏欲睡,驟然聽見他的道謝,有些莫名其妙。
陸乘舲彎了彎唇角,卻沒有解釋。
他感謝殿下能夠放得下身段來替他為一個下人祭拜。
或許在殿下眼裡隻是舉手之勞,卻與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尊重。
尊重照顧了他的家人,也尊重了他。
謝安瀾等不到他的解釋,又闔上眼沉沉睡去。
到沂城後,他們也沒有進城,直接順著城外才鋪好的水泥路,向回京的官道而去。
官道上謝明義他們正等著他。
一看到他們,謝明義就把一個籠子扔到他們的馬車上。
頗有些怨氣道,“皇叔,你這金絲雞未免也太嬌氣了些吧,我好心把他放在籠子裡,它居然啄我。”
說著他委屈巴巴地把手伸出來,遞給他們看。
隻見一雙白皙的小手上,布滿了一個又一個紅色啄痕。
謝安瀾半抬了眼,淡淡道了句,“活該。”
他可沒忘記,這小子剛來的時候,看到金子,第一個想法就是把它捉了煲湯。
如今他又捉金子,金子不啄他啄誰。
謝安瀾他們在說話,陸乘舲把雞籠子抱過來,直接打開了,把金子放了出來,任由它在馬車上蹲著,然後又從腰間的香囊裡抓出一把米來喂。
看得謝明義直扯唇,“皇叔的雞都與彆人的雞不同,金貴著呢。”
“嗯。”謝安瀾像是沒有聽出他話語裡的酸話一樣,一本正經道,“這可是一隻能下蛋的母雞,當然金貴了。”
“咯咯咯。”
正在啄米的金子,突然抬起它小小的雞冠子,愉悅地叫了兩聲,像是在表達被人表揚後的開心。
“你就叫吧,半路上沒準就被人給抓去做了叫花雞,到時候沒準你還想著當初或許被我用來燉湯也不錯,畢竟一個外麵裹泥,一個裡麵放當歸,價值都不一樣。”
金子一叫,謝明義就來氣,對著它恐嚇了兩句。
金子抖了抖絨毛,給了他一個不屑的眼神,然後轉身對著謝明義,露出了它的屁.股.
好似在說,你放屁。
“哈哈哈……”
這一幕直接逗樂了車上的其他人。
就連謝安瀾和陸乘舲兩人都淺淺地扯了扯嘴角。
讓那祭拜後的沉重氣氛消失得乾乾淨淨,大家又重新回歸到了之前的相處態度。
臨快要出沂城的時候,謝安瀾看到了騎馬追上來相送的霍森與傅錚。
不得已又讓隊伍停了下來。
在沂城也待了半年了,謝安瀾籌備了不少東西,除了有些帶不走的之外,其他的大多數都給帶走了,浩浩蕩蕩裝了不少馬車,最後馬車不夠,還租用了幾家商隊的馬車。
這一停下來,還挺壯觀的。
“有什麼事?”謝安瀾也沒下馬車,神情慵懶地倚在車窗上,與兩位對話。
又不是生離死彆,大家又都是男人,也不用哭哭啼啼,怎麼舒服怎麼來。
霍森笑說,“王爺,就此彆過,一路平安,到了帝都可彆忘了多幫我向陛下那裡催促催促火.藥營那邊動作。”
謝安瀾頷首,明白霍森迫不及待想建功立業的心情,但,有些事也是急不來的,臨彆在即,他也不好說喪氣話,隻得敷衍了事。
霍森見謝安瀾極為敷衍的點頭,就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中,笑了笑,又道,“王爺,隻有火.藥充足了,我們才能打過收複渭城,最後過了延河幫王爺你收複封地。”
他不提還好,一提謝安瀾猛然想起,他的封地還在敵國手中。
最近這些日子也不怎麼缺錢,有沒有封地對他來說無所謂,但隻要一想到他堂堂王爺的封地還在敵國手中,平白惹人恥笑,他心中也頗有些不悅。
臉上沒有方才的敷衍,認真道,“我知道了,回去之後我會想辦法的。”
得了準確答複,霍森心滿意足,讓開了位置。
傅錚不是來找謝安瀾的,他的目光穿過謝安瀾,直落到陸乘舲身上,醞釀了許久,最後隻隻長長喟歎了一句,“回去去祭拜一下你母親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陸乘舲聽到這話,後背一僵,挺直了腰背,臉上露出一抹錯愕的表情後,隨後嘴角又掛起一抹喜悅的笑容來。
十年了,他終於可以進傅家的墓園祭拜自己的母親了。
謝安瀾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啟程的路上,陸乘舲也沒對謝安瀾隱瞞,“當年我四叔陸子明投敵一事,致使邕朝十萬將士命隕戰場,舉國上下都要爺爺給個說法,爺爺沒了法子,隻好帶著全家婦孺出征,遭到了我舅舅的強烈反對,他不願意讓我娘上戰場,但我母親性子強烈並沒有聽從舅舅的安排,而是跟著父親他們一起去了戰場。”
“最後舅舅得知消息,帶兵去趕去戰場的時候,戰事已經結束,他是在死人堆裡把我母親的屍體扒出來的,安置回了傅家的墓,卻並不允許我去祭拜。”
陸乘舲此時都還記得在那全是死人的戰場上,傅錚血紅著眼睛看他那一眼,宛如在看一個死人,那樣的恐怖與憤恨。
謝安瀾大概有些理解傅錚的心情,那時候他嶽母應該年紀還不大吧,正值風華月貌,就此消香玉隕……
換位思考,他要有個從小疼愛的妹妹,嫁到夫家,沒過幾年,因為夫家犯的錯誤,陪著夫家一起死了,換他他也火大,恨死這家人的心都有了。
“那爺爺當年是怎麼狠心帶著你全家上戰場去送死的呢。”這句話謝安瀾想問很久了。
陸乘舲靜默片刻,眸色沉沉,張了張唇,沙啞道,“因為爺爺說,我們的命是命,將士們的命就不是命嗎?”
“我們陸家已經享受了兩百年的榮華富貴了,都是靠著這些將士們的鮮血供養出來的,現如今陸家出了反骨,坑害了十萬將士的命,得還。”
陸乘舲猶記得那天,雪下得很大,他爺爺把他抱在膝蓋上,摸著他的頭,看著外麵的雪花,跟他說了好多好多。
這些事是他一直都不願意去回憶的。
他也不明白家裡那麼多兄弟姐妹為何隻單單留下了他。
就像一夜之間被所有人拋棄了一樣。
仿佛他們去的是天堂,獨留下他一個人在地獄。
“殿下,你知道嗎?”陸乘舲湊到謝安瀾耳畔,帶了一絲哭腔,眼睛裡卻沒有淚花,“這麼些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的活著。”
“我告訴我自己,我活下去是代替陸家二百八十八口人命在活,所以我得活得肆意活得瀟灑,因為我的一條命抵兩百多條命啊,多值錢啊。”
陸乘舲說完仰躺在馬車裡,像全身都沒了力氣似的,看著外麵飛快掠過的風景,嘴角扯出一個極度諷刺的容。
“然而實際上,我其實就是被他們拋棄不要的,什麼值錢,瀟灑的活著,不過都是我自己騙我自己的理由罷了。”
這些話,藏在他心裡很久,誰也沒告訴,今天是第一次吐露。
謝安瀾也跟著他順趟下去。
馬車很寬敞,裡麵墊了不少軟墊,累了一伸腿就可以睡覺,很方便。
他將陸乘舲摟在懷中,靜默著沒有說話。
他理解他的感受。
他曾經也這樣被拋棄過,沒有通知,也沒有預告,就像純粹地被人給遺忘了一樣。
很多人可能會覺得,活著不好嗎?
活著當然好,能看儘人生百態,見識世界變化萬千。
可是他們想要的活下去,不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而是有人陪伴著,有人理解著,有人愛著活下去。
而不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像個幽靈一樣,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以後有我陪著你,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誰也不拋棄誰好不好。”謝安瀾看著埋著在胳膊上,斂著眉眼,眼中沒有半點悲傷的人,輕聲道。
“好。”陸乘舲的眼睫微顫,眼睛裡閃爍了一下淚花,對上謝安瀾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那好,既然決定要活著,那就把著白撿的人生給活出一朵花來吧。”謝安瀾不願意陸乘舲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中,一把拉起他,從馬車的角落裡拿出一疊紙來,又翻出一截自製的炭筆來,在紙上隨意畫了幾筆。
見紙上能呈現出他想要的線條,輕挑著眉,勾唇笑道,“想不想給生活增加點刺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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